“我去！”
颜爵这一声嘶哑却决绝的咆哮，如同在沉寂的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荡起层层涟漪。他踉跄着站稳，原本被泪水与绝望浸透的华丽司仪袍，此刻沾满了尘埃与褶皱，显得狼狈不堪。然而，那双总是流转着风流与狡黠的狐狸眼中，恐惧虽未散尽，却被一种更炽烈的火焰所取代——那是不甘、是屈辱、是破罐子破摔的疯狂，更是被逼到绝境后，从灵魂深处榨出的最后一丝血性！
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绝对的恐惧和压力下，要么彻底崩溃，要么触底反弹。颜爵选择了后者，哪怕这反弹带着自毁的倾向，也总比烂泥扶不上墙要好。
“好！”默清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漓，打开结界，放他进来！”
水清漓冰蓝色的眼眸微动，并未多言，只是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笼罩着水玲珑宫的莹润水幕，如同被无形之手掀开一角，一股更加狂暴、充满毁灭气息的战意如同实质的洪流，瞬间涌入大殿！
“哈哈哈！水清漓！你终于肯……”武神凌那嚣张亢奋的声音随着身影一同闯入，但他话未说完，就猛地顿住。因为他发现，站在大殿中央，摆出迎战姿态的，并非他预想中的水清漓，而是那个刚才还瘫在地上、哭得像个娘们似的狐狸小子！
武神凌身形高大，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劲装，周身缭绕着肉眼可见的赤红色战意波动，头发如同火焰般向上飞扬，五官俊朗却带着一股蛮横的戾气。他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颜爵，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被侮辱的愤怒。
“搞什么鬼？！”武神凌的暴脾气瞬间被点燃，他猛地转头，看向王座方向的水清漓和默，吼道，“让这个软脚虾来应付我？水清漓！你看不起我武神凌吗？！还有你！小丫头！你耍我？！”
面对武神凌的咆哮，水清漓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周身的气息愈发冰寒，显然耐心即将告罄。默却笑吟吟地开口，声音依旧带着那股让人火大的甜腻：“武神凌哥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刚才不是说好了嘛，你帮小妹我这个‘小忙’，陪我们家颜爵‘玩一玩’，之后才有机会跟清漓交手哦~怎么，鼎鼎大名的十阶武神凌，要说话不算话吗？还是说……你怕了？怕打不过我们家颜爵，丢了面子？”
“放屁！”武神凌最受不得激将，尤其还是被一个他向来觉得“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嘲讽，顿时气得头发都快炸起来了，“我会怕这只就知道哭鼻子的骚狐狸？！老子一拳就能把他揍回娘胎里去！”
“那就请吧~”默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笑容狡黠，“不过，武神凌哥哥，别忘了我们的‘交易’。你若是下手没轻没重，直接把他打死了……或者打残了，让他没法继续‘磨炼’……那今天你想打架的事，可就真的彻底泡汤了哦~而且，‘万流归墟’的滋味，想必你还记得吧？”
“你！”武神凌气得牙痒痒，但看着默那看似甜美实则冰冷的笑容，以及水清漓那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锁定感，他硬生生把后面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他憋屈地瞪了默一眼，然后又恶狠狠地看向颜爵，咬牙切齿道：“好！很好！老子今天就陪你这只狐狸好好‘玩玩’！放心，我会留你一口气，让你好好‘磨炼’！”
最后两个字，武神凌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充满了森然的恶意。
颜爵被武神凌那充满杀意的眼神锁定，浑身汗毛倒竖，刚刚鼓起的勇气差点瞬间溃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双方实力上那令人绝望的差距！武神凌的气息如同狂暴的火山，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而他自己，经过刚才的情绪崩溃，仙力涣散，心神不宁，简直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
“颜爵。”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引导力量，“记住我刚才的话！忘记你的身份，忘记你的骄傲，也忘记你的恐惧！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活下去！用你的一切去感知，去躲避，去反击！把你刚才领悟到的，‘物竞天择’的残酷，用你的行动展现出来！把他当成淘汰你的天道！要么适应，要么毁灭！”
默的话语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颜爵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丝。对！活下去！适应！他不想被淘汰！他不想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里！哪怕是死，也要溅对方一身血！
“啊——！”颜爵再次发出一声低吼，不再是绝望的嘶鸣，而是战斗的号角！他体内残存的仙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原本因为哭泣而红肿的眼中，迸射出锐利的光芒！他双手虚握，象征着艺术与智慧的笔墨仙力在他手中凝聚，虽然光芒黯淡，却多了一丝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哼！垂死挣扎！”武神凌不屑地冷哼一声，他甚至懒得动用武器，只是简单直接地一拳轰出！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就是纯粹的力量与速度！赤红色的拳风如同出膛的炮弹，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爆鸣，直取颜爵的面门！
这一拳，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武神凌作为战斗法相的精髓——霸道、直接、摧枯拉朽！他甚至刻意控制了几分力道，免得真一拳把这狐狸打死了，导致自己失去和水清漓交手的机会。但即便如此，这一拳也绝非寻常圣级仙子能够硬接的！
面对这避无可避的一拳，颜爵瞳孔骤缩！若是以前，他或许会选择用精妙的术法化解，或者凭借身法闪避，甚至可能还会顾及形象，摆出优雅的姿态。但此刻，在默那番诛心之言和生死危机的双重刺激下，他脑子里那些风花雪月、优雅体面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活下去！如何能活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颜爵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根本没有试图硬接或完全闪避，而是猛地一个极其不雅观的懒驴打滚，几乎是贴着地面，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拳风的正面冲击！狂暴的拳风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将他华丽的袍子撕开一道口子，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但他终究是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咦？”武神凌发出一声轻咦，显然没料到颜爵会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躲开。就连旁观的冰璃雪，冰雪般的眸中也闪过一丝诧异。她印象中的颜爵，是宁可被打中也要保持风度的。
“好！”默却低声赞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抛弃无用的骄傲，采用最有效（哪怕最难看）的方式求生，这正是她想要看到的改变！璞玉需经粗粝的磨刀石打磨，才能露出内在的光华。
“躲得了一次，躲得了十次百次吗？！”武神凌被颜爵这“滑溜”的躲闪方式激起了几分真火，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当即不再留手，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贴近颜爵，双拳如同疾风骤雨，带着道道残影，笼罩向颜爵全身要害！
轰轰轰！
大殿之内，顿时被赤红色的拳影充斥！狂暴的能量波动让整个宫殿都微微震颤。
颜爵陷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他就像暴风雨中的一片落叶，随时可能被撕碎。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形象全无，时而翻滚，时而侧滑，时而甚至借助大殿的柱子进行规避，将笔墨仙力凝聚成细小的盾牌或障碍，只为争取那零点一秒的喘息之机！他身上不断添加着新的伤口，袍子变得破破烂烂，脸上也沾满了灰尘和血迹，显得无比狼狈。
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确实在坚持！而且，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他的反应速度、仙力的运用效率，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他的眼神越来越亮，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杂念，只剩下求生本能和战斗意志的光芒！他开始不再一味躲闪，偶尔会抓住武神凌攻击的微小间隙，用凝聚的墨刃或冰笔进行反击！虽然这些反击对武神凌来说如同挠痒痒，根本无法破防，却成功地干扰了武神凌的攻击节奏，让他更加烦躁。
“混蛋！你这只泥鳅一样的狐狸！”武神凌久攻不下，越发恼怒。他本以为可以轻松碾压，没想到颜爵如此难缠，虽然实力差距巨大，但那股狠劲和韧性，以及完全不要脸面的战斗方式，让他一时之间竟无法迅速拿下。
时间，就在这惊心动魄的攻防中悄然流逝。颜爵的仙力在急剧消耗，身上伤痕累累，呼吸变得粗重无比，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但他确实坚持住了！远远超过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预期！
半炷香的时间，到了。
就在颜爵一次勉力格挡后，被武神凌一拳震得倒飞出去，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痕迹，挣扎着难以起身，眼看就要彻底失去战斗力时——
一直静观其变的默，动了。
她等的就是这个极限！颜爵的潜力已经被逼到了临界点，再继续下去，就不是磨炼，而是真正的毁灭了。
“够了。”
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场中两人的耳中。
武神凌正打得兴起，眼看就要彻底击垮这只讨厌的狐狸，闻言顿时不满地吼道：“小丫头！你又要干什么？！还没打完呢！”
默没有理会武神凌的叫嚣。她缓缓从水清漓身边走出，步伐从容而坚定。她目光扫过地上奄奄一息却眼神倔强的颜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那目光便如同两道冰锥，刺向了烦躁的武神凌。
“半炷香已到。武神凌，你的‘小忙’已经帮完了。”默的声音平静无波，“现在，该兑现你的‘奖励’了。”
武神凌一愣，随即狂喜：“水清漓终于肯跟我打了？！”他立刻抛下了地上的颜爵，兴奋地看向水清漓。
然而，默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不。”她轻轻吐出一个字，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抬起了手。
她伸向了自己如墨的青丝，拔下了绾在发髻间的那枚看似朴素无华、甚至有些陈旧的本色木簪。
木簪离开发髻的瞬间，默整个人的气息骤然变了！
不再是那个依偎在水王子怀中略显疲惫的女子，不再是那个巧笑嫣然语带威胁的少女，而像是一柄尘封了万古的神剑，骤然出鞘！
一股凌厉无匹、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整个水玲珑宫的温度骤降，空气中甚至凝结出了细小的冰晶！那寒意，并非冰璃雪那种纯净清冷的冰雪之意，而是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寂灭万物的决绝与锋锐！
“你的对手……”默手持木簪，平平举起，遥遥指向武神凌。那枚普通的木簪，在她手中，仿佛化作了世间最可怕的神兵，簪尖吞吐着令人心悸的幽蓝寒芒。
“……是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默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繁复花哨的招式。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将手中的木簪，朝着武神凌的方向，一剑刺出！
这一刺，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寒冷与孤寂！
——一剑霜寒十四州！
嗡！
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实质的幽蓝色剑光，自木簪尖端激射而出！剑光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冻结、撕裂！大殿的地面瞬间覆盖上厚厚的坚冰，并且沿着剑光的方向急速蔓延！
快！无法形容的快！
狠！足以湮灭一切的狠！
准！锁定灵魂，避无可避！
武神凌脸上的狂喜和兴奋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他从这道看似简单的幽蓝剑光中，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那是一种阶位上的绝对压制！是一种他只在面对前几阶那些怪物时才会感受到的、无法抗衡的恐怖！
“不可能！！”武神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体内的战斗仙力疯狂爆发，赤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试图凝聚最强的防御来抵挡这一剑！他双拳齐出，轰出两道狂暴的拳罡，如同两条火龙，咆哮着撞向那道幽蓝剑光！
然而——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冰冷的牛油！
那足以摧山断岳的赤红拳罡，在接触到幽蓝剑光的瞬间，竟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而易举地从中剖开、撕裂、然后……彻底冻结、湮灭！
剑光速度丝毫不减，仿佛只是随手抹去了两只烦人的苍蝇，继续以那种无可阻挡的姿态，射向武神凌的胸膛！
“不——！！！”武神凌瞳孔放大到极致，脸上写满了恐惧与不甘！他拼命想要躲闪，却发现四周的空间都仿佛被那极致的寒意冻结、禁锢，他的动作变得迟缓无比！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死亡般的幽蓝剑光，在他惊恐的注视下，洞穿了他仓促间凝聚的所有防御仙力，然后狠狠地撞击在他的胸口！
“噗——！”
武神凌如遭雷击，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水玲珑宫坚硬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他胸口的衣衫尽碎，露出一个清晰的、覆盖着冰霜的伤口，虽然没有被直接洞穿，但那侵入体内的恐怖剑意和寒气，正在疯狂破坏着他的生机，让他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水玲珑宫，只剩下武神凌痛苦而微弱的呻吟声，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去的刺骨寒意。
冰璃雪美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持簪而立的默。她知道嫂子很强，却从未想过，强到如此地步！那可是十阶武神凌！竟然……被一招击败？！
水清漓看着默的背影，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关切，有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他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而瘫软在地、几乎昏迷的颜爵，挣扎着抬起头，恰好看到了默那石破天惊的一剑。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震撼！他终于亲眼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力量！什么叫做……无法逾越的鸿沟！与默这一剑相比，他和武神凌刚才的打斗，简直就像是孩童的嬉闹！默之前说他“垫底”，说他需要“放水”才能维持可怜的平局……原来，根本不是羞辱，而是……血淋淋的事实！
默缓缓收起木簪，重新插回发髻。那足以冻结天地的恐怖气息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她又变回了那个看似柔美的女子。她走到武神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武神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因为体内的剑气和寒气而剧烈咳嗽，又是咳出几口带着冰碴的鲜血。他抬头看着默，眼中充满了恐惧、愤怒，以及……一丝茫然。他无法理解，这个他一直觉得是“水清漓附庸”的小丫头，怎么会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默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叹息，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武神凌哥哥。”
“我从小到大，看着你和清漓打了多少次了？”
“每一次，结果不都是一样吗？”
“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打在武神凌的心上，也敲打在旁观的颜爵和冰璃雪心上。
“难道你真的不明白……”
默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冰冷，仿佛穿透了虚空，看到了那隐藏在禁忌之地深处的、森严无比的等级秩序。
“十阶和二阶之间……”
“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那是……无法用斗志、毅力或者任何取巧方式可以跨越的……”
“——天堑鸿沟啊。”
“每一阶之间，都存在着……绝对无法逾越的……实力壁垒。”
“十阶，是永远不可能……真正战胜二阶的。”
“这个道理，你为何……总是不懂？”
话音落下，水玲珑宫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默清冷的声音，和武神凌粗重而不甘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颜爵躺在地上，听着这番话，看着那个轻描淡写间便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武神凌的身影，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阶位……壁垒……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今天，用鲜血和濒死的体验，以及眼前这震撼的一幕，终于深刻地理解了这些词语背后，所代表的……是何等残酷的现实。
他的路，还很长。或者说，他刚刚才真正踏上了那条……充满荆棘与绝望的，强者之路。
而磨刀石的作用，已经初步显现。这块璞玉，终于在残酷的打磨下，露出了内里一丝坚硬的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