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那石破天惊的话语，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冷水，让整个主桌瞬间炸裂，又旋即陷入一片死寂。
扶苏、王翦、蒙恬、蒙毅、王贲、南宫彦，这几位大秦帝国最顶尖的权贵，此刻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愕然、难以置信，最后都化为深深的凝重，空气仿佛凝固，连周遭喧闹的婚宴乐声似乎都遥远模糊起来。
调查皇后紫媛？！
赵信这是疯了不成？！他自己作风豪迈，胆大包天，视规矩如无物，那是他赵王与陛下有着非同寻常的羁绊和信任，是特例中的特例。
可他们不同！在座诸位，在始皇帝面前谁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皇后乃国母，地位尊崇，更是陛下长生希望之所系，调查她？这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在陛下最敏感的神经上撩拨！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赵信此举，难道还想将他们所有人都拖下水？陛下或许能容忍赵信的“胡闹”，但绝不会容忍他们集体对皇后不敬！
蒙毅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大王……此事……此事关乎国本，是否……再斟酌一二？”
他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看着众人如临大敌的模样，赵信却反而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坦荡与锐利。他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脸，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诸位何须如此惊惧？我赵信行事，向来顶天立地，光明磊落！今日在此直言，正因信得过诸位皆是我大秦忠贞之士，心中装的皆是陛下与这大秦江山！”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本王怀疑皇后紫媛，并非出于私怨，而是担忧其对陛下不利！此女来历神秘，身怀逆天之能，却甘愿屈居深宫，诸位难道就从未心生疑虑？陛下安危，关系社稷存亡，宁可查错，不可放过！只是本王一人之力有限，故而希望集结诸位之力，暗中查探，以求真相。若皇后清白，自是皆大欢喜；若其包藏祸心，我等便是防患于未然，为陛下，为大秦，铲除隐患！”
他目光如电，直接看向蒙毅：“蒙毅，当初天降陨石，引出皇后，后续诸多事宜皆由你经手。你对她了解应比旁人更深。她究竟从何而来？那一身鬼神莫测的本领师承何处？是孤身一人，还是背后另有势力？这些，难道不值得深究吗？”
蒙毅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变幻不定。他确实掌握一些零碎信息，但以往只觉皇后神秘，乃祥瑞之兆，从未敢往深处想。如今被赵信点破，细思之下，确实处处透着蹊跷。
这时，长公子扶苏开口了，他眉头紧锁，语气沉重而谨慎：“赵王之心，扶苏明白。皇后……技艺惊天，尤擅炼制长生之药，父皇对其倚重信赖，天下皆知。扶苏对其……亦始终心怀敬畏。”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然，皇后毕竟是父皇亲立，名分已定。且其能力非凡，几近仙神，皇权……有时亦需对其保持敬畏。扶苏虽有疑虑，但……那是父皇身边之人，贸然调查，恐有不妥，亦有失人子之道。”
他的话语委婉，但意思明确：他敬畏皇权，也敬畏紫媛的力量，更有身为人子的顾虑，不愿轻易涉足这滩浑水。
现场再次陷入沉默。赵信的要求太过骇人，风险太大，无人敢轻易表态。
良久，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将军王翦，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捋了捋雪白的长须，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人老了，精神不济，近来总觉得胸中憋闷，气息不畅。听闻那终南山风景秀丽，气候宜人，是个散心养性的好去处……看来，老夫得向陛下告个假，去住上些时日了。”
他话音落下，赵信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抱拳，郑重道：“老将军保重身体，终南山确是个静养的好地方。”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一切尽在不言中。传闻紫媛便是自终南山而出，王翦此举，明为散心，实则是要亲自去查探紫媛的根脚和老底！这位老将，终究是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表达了支持。
王翦起了头，蒙恬也紧接着沉声道：“上郡郡尉治军不力，边境时有骚动，本将军不日将亲赴上郡巡查，整饬军务，以固边防。”
郭明出身于上郡，蒙恬此行，目的不言而喻，正是要去挖掘郭明的底细。
紧接着，王贲、蒙毅，甚至扶苏，虽未明言，但也各自找了由头，或提及某地政务需亲自过问，或表示对某些古籍秘闻感兴趣需寻访高人，言语之间，都透露出将从不同侧面协助调查的意向。
他们无法像赵信那样明目张胆，只能采用这种迂回、隐秘的方式表达支持。毕竟，背着皇帝调查皇后，这是天大的干系，谁也不敢落下把柄。
赵信心中了然，一股暖流涌过。他再次举起酒杯，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诚挚：“诸位之情，赵信铭记于心！一切，尽在此杯中！”
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也纷纷举杯共饮，一种无形的同盟在沉默中达成。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
赵信放下酒杯，看着对面又开始眯着眼、一副老态龙钟模样的王翦，不由得失笑，调侃道：“王老将军，这天下都快变样了，您还想着韬光养晦呢？醒醒吧，陛下眼看都要长生了，您还整天装出一副快要入土的模样给谁看？陛下如今，哪里还会在意您那点‘自污’的小把戏？”
王翦被他说得老脸一红，随即吹胡子瞪眼，笑骂道：“混账赵信！怎么跟老夫说话呢！没大没小！”
话虽如此，他眼中却并无多少怒意，反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与释然。赵信的话，何尝不是说中了他心底的一丝转变？在一位可能拥有无尽岁月的帝王面前，过往的那些君臣博弈之道，似乎真的需要重新思量了。
“哈哈哈！”
赵信畅快大笑，众人也随之笑了起来，席间气氛终于重新变得轻松些许。
酒宴过半，气氛正酣之时，府外忽然传来一阵高昂的传唱声：
“陛下驾到——！”
声浪如同巨石落水，瞬间席卷整个赵王府。原本喧闹的宴席刹那间安静下来，所有宾客，无论官职大小，尽皆离席，慌忙整理衣冠，面向府门方向，齐刷刷跪伏在地，山呼海啸般高喊：“恭迎陛下！陛下万年！”
只见秦王嬴政，身着常服，在一众精锐侍卫的簇拥下，龙行虎步而来。他面容威严，目光扫过跪伏的众人，最后落在迎上来的赵信身上。
赵信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陛下万金之躯，怎可亲临臣府？这……”
嬴政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笑意：“朕说过要来喝你这杯喜酒，岂能食言？如今见爱卿兑现承诺，娶得阴嫚，朕心甚慰，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他目光深邃地看了赵信一眼，意有所指。
赵信心中苦笑，知道嬴政指的是他当年与嬴阴嫚的旧事，如今算是“修成正果”。他连忙将嬴政迎至上首主位。王翦、扶苏等人见状，便欲悄然退避，以示尊卑。
“都坐下吧。”
嬴政开口道，“今日是赵信大喜之日，不必拘泥常礼，朕与尔等同乐。”
“谢陛下！”
众人这才谢恩，重新落座，但气氛显然比之前拘谨了许多。
嬴政与众人饮了几杯酒，接受了百官的朝贺后，便挥挥手，示意乐声稍歇，目光转向身旁的赵信，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爱卿，如今阴嫚既已入你府门，她虽是公主之尊，但既嫁为你妇，凡事自然以你为主，相夫教子，恪守妇道。”
他话锋一转，声音微沉。
“不过，阴嫚毕竟是朕的爱女，身份尊贵，乃大秦公主。这赵王府的女主人，于情于理，都当由她来担任。爱卿……认为如何？”
赵信闻言，心中再次苦笑。嬴政这话，看似商量，实则是明确的旨意。他岂能不明白？这是亲自来给自己的爱女撑腰来了！
嬴政知道自己府中早已有一位玉漱公主，并且住了多年，情分非浅。但那又如何？在高丽公主与大秦公主之间，在嬴政心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这是在明确告诉赵信，也告诉府中上下，乃至整个咸阳：赵王府，只能有一位名正言顺的女主人，那就是他嬴政的女儿——嬴阴嫚。
这是阳谋，是帝王对臣子、父亲对女婿的直接要求。
赵信深吸一口气，脸上没有任何不满，恭敬地应道：“陛下所言甚是，合乎礼制，赵信理当遵从。”
嬴政都亲自坐在这里开口了，这个面子，他必须给，而且要给得痛快。
嬴政见赵信如此识趣，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笑容更盛：“如此甚好。”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期待。
“若能早日为朕诞下一位外孙，朕必定重重赏赐！”
“咳……咳咳……”
赵信直接被这话噎住，差点失态，脸上满是哭笑不得。嬴政这思维跳跃太快，刚从正妻之位跳到催生，他实在有些跟不上节奏。无奈之下，他只得抓起酒杯，主动敬酒，试图转移这个话题：“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臣敬陛下一杯！”
看着赵信略显窘迫的样子，嬴政难得地开怀大笑起来，举杯一饮而尽。席间众人也纷纷陪笑，只是那笑容背后，各自藏着怎样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