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园水榭的荷香混着酒香,飘在风里,却压不住康熙问话后骤然凝固的气氛。丝竹声停了,笑语歇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明玉身上——有探究,有警惕,还有几分看好戏的玩味。她穿着“天水碧”旗装,站在满殿锦衣华服间,像株被风雨盯上的青竹,单薄却不得不挺直脊背。
“回皇阿玛,”明玉跪伏在地,声音带着微颤,却努力保持平稳,“如意乃皇上御赐重宝,臣妾恐携带时失了恭敬,今日并未带来。只觉它温润祥和,日日捧玩,心绪确能安宁许多。”她垂着头,不敢看康熙的眼睛——那目光太锐利,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看清灵泉和莲印的秘密。
“没带来?”康熙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让明玉心头更紧,“看来是老四舍不得让你拿出来。罢了,赏你的东西,本就该由你妥帖保管。”他话锋一转,看向胤禛,“老四,你把弟妹照顾得很好,气色比之前好了太多,可见这如意安神之效,确非虚言。”
胤禛起身躬身:“全赖皇阿玛洪福,太医悉心诊治。如意只是念想,玉儿感念天恩,才觉它好。”他巧妙地把功劳归于康熙,淡化如意的特殊,指尖却在袖中轻轻攥紧——皇阿玛这是当众试探,绝没那么简单。
康熙哈哈一笑,挥挥手:“坐吧坐吧,不过随口一问,倒让你们紧张了。接着喝酒。”
水榭里的丝竹声重新响起,笑语也慢慢恢复,可明玉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平静。她回到座位,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手腕还在微微发抖。桌下,胤禛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带着一丝温热的安抚,虽只是一瞬,却让她狂跳的心稍稍定了些。
宴席过半,太子胤礽喝得满脸通红,忽然对康熙笑道:“皇阿玛,儿臣听闻四弟妹是富察家的才女,丹青尤佳,得遇名家指点。今日家宴喜庆,何不让四弟妹献艺,也让儿臣等开开眼界?”
这话一出,水榭里又静了下来。明玉的心猛地沉了——太子这是故意把她推到风口浪尖!她的丹青不过闺阁水准,哪里敢在御前献丑?
康熙抚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兴致:“哦?还有这事?老四家的,太子盛情,你可愿一试?”
明玉连忙起身:“回皇阿玛,臣妾所学不过皮毛,岂敢在御前班门弄斧,污了圣目。”
“诶,家宴而已,不必拘礼。”康熙摆摆手,“朕库房里有幅前朝《莲花图》残卷,意境高远,可惜残缺不全。你若擅长丹青,便补全一二,无论好坏,都是心意。”
莲花图?!明玉的瞳孔骤缩——又是莲花!这真的是巧合吗?她抬头看向胤禛,眼中满是惶然。
胤禛皱眉:“皇阿玛,玉儿病体初愈,精神不济,且前朝名画意境高古,她一个晚辈,恐唐突了古人心血。”
“四哥过于谨慎了。”八阿哥胤禩忽然开口,声音温润,“皇阿玛都说了是趣事,心意重于技艺。四嫂方才气色颇佳,想必已无大碍。臣弟也好奇,四嫂能否补全这残卷。”他轻飘飘几句话,就堵死了胤禛的推拒。
康熙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明玉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试试吧。梁九功,取《莲花图》残卷来。”
很快,画案被抬到水榭中央,宣纸上铺着那幅残卷——只剩一角,画着半绽的莲花和几片墨叶,笔法简练,意境幽远,空白处占了大半。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明玉身上,太子和八爷面带玩味,德妃眼中满是担忧,胤禛则面色冷峻,指尖捻着佛珠,没说话。
明玉走到画案前,心跳如鼓。她知道,这不是献艺,是考验。画得不好,丢王府颜面;画得太好,恐引更多猜忌。尤其是“莲花”这个主题,太过敏感。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识海中的金丝雪莲感受到她的紧张,光华流转,散发出宁静的气息。灵泉的力量虽不能助她作画,却让她的心迅速沉淀下来。再睁眼时,她的目光已恢复沉静。
提笔,蘸墨,她没有模仿前人笔法填补空白,而是以淡墨勾勒出几茎亭亭的莲蓬,又添了几片飘零的莲瓣——残荷配莲蓬,营造出“花开花落两由之”的禅意,竟与原卷的幽远意境完美融合。更奇的是,她把“温养”如意时感悟的灵韵融入笔端,笔下的莲蓬透着一股饱满的生机,与残破的荷叶形成对比,于残缺中见希望。
画成,搁笔。水榭里静得能听到风吹荷叶的声音。众人看着那幅补全的画,眼神都变了——这绝非闺阁女子的笔力!尤其是莲蓬里的生机,让人看着便觉心旷神怡。
康熙凝视画作良久,忽然抚掌:“好一个‘残荷蕴新生’!意境契合,笔法灵秀,更难得这份悟性!老四家的,你没让朕失望。梁九功,把画收好,朕很喜欢。”
明玉盈盈下拜:“谢皇阿玛夸赞。”起身时,她才发现,手心的汗已把笔杆浸湿。
宴席终了,康熙留下胤禛商议军务,明玉跟着德妃和其他女眷退出水榭。走在园路上,德妃放缓脚步,与她并肩而行,低声笑道:“今日吓着了吧?皇上也是一时兴起。不过你做得很好,那幅画,连本宫都看入了迷。”
“妾身只是侥幸。”明玉低声道。
德妃拍拍她的手,意味深长:“是不是侥幸,本宫心里有数。你是有福气的孩子,跟着老四,凡事自有造化。”
话音刚落,迎面遇上了胤禩和几位宗室子弟。胤禩对着德妃行礼,笑容温雅:“给德妃娘娘请安。四嫂今日丹青妙笔,令人叹服,改日若有闲暇,还请不吝赐教。”
“八爷谬赞,臣妾愧不敢当。”明玉连忙还礼。
德妃淡淡一笑:“你们年轻人说话,本宫先去更衣。”说着便带着宫人离去。
胤禩看着德妃的背影,笑容不变,声音却压低了:“四嫂可知,那《莲花图》残卷,并非普通古画。它源于元初‘莲生道人’,此人精通相术,曾预言天下气运与‘天命之女’的事,可惜画卷毁于战火,只余一角。今日你能补全它,说不定也是缘分。”
说完,他拱拱手,转身离去。明玉却僵在原地,浑身冰凉——莲生道人?预言?天命之女?八爷为何突然说这些?是随口一提,还是警告?他到底知道多少?!
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侧福晋,王爷让您去西配殿暖阁歇息,他议事完便来接您回府。”
明玉定了定神,跟着小太监来到西配殿。暖阁清幽,宫人奉上茶点后便退下。她坐在窗边,心乱如麻,八爷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忽然,窗外传来“沙沙”声,像是风吹竹叶,却带着奇怪的节奏。
她疑惑地推开窗户,外面是片竹林,空无一人。可那“沙沙”声更清晰了——不是风声,是有人用口技模仿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反复重复着几个模糊的音节:
“…救…我…冷宫……井……莲生……笔记……”
明玉的脸色骤然煞白!这声音是谁发出的?冷宫?井?莲生笔记?难道和八爷说的莲生道人有关?她握紧窗沿,心脏狂跳——这畅春园里,竟还藏着这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