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风吹得御道旁的银杏叶簌簌作响,却吹不散空气中那层微妙的紧张——蒙古喀尔喀部大喇嘛嘉木措即将抵京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朝野上下激起圈圈涟漪。理藩院的官员忙着筹备接待礼仪,八爷府的灯烛夜夜通明,而雍亲王府的书房内,胤禛正捏着胤禟送来的密报,指尖拂过“嗜武夷岩茶,好金玉”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老九,”胤禛抬眸,将密报递回,“让你的人找个蒙古部落的商户,以‘私人间的敬意’,给嘉木措送十斤绝品大红袍,再配一套金镶玉的茶具——要最精巧的苏作工艺,刻上缠枝莲纹,别留任何咱们的痕迹。”
胤禟接过密报,咧嘴一笑:“四哥放心,保证让他见了茶就挪不动腿,见了茶具就舍不得放下!”
一旁的胤?也凑上前:“我那边也妥了,科尔沁亲王说了,等嘉木措一到京,就请他‘喝茶’,好好‘提醒’他京城的规矩,别乱听人嚼舌根。”
胤禛点头,指尖轻轻敲击书案:“记住,咱们要的不是让他帮着说话,是让他看清形势——哪边能惹,哪边不能惹。皇阿玛信佛,但更信‘实利’和‘局势’,他若聪明,就知道该说什么。”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案上的龙莲玺上,泛着淡淡的光泽。这场围绕喇嘛的局,早已布下,只待猎物入瓮。
雍亲王府的暖阁里,明玉正陪着弘晖读书。她没有教孩子说漂亮话,只是捧着一本《圣祖实录》,轻声给弘晖讲康熙年轻时擒鳌拜、平三藩的故事:“弘晖你看,皇玛法年轻时,面对那么多困难,都靠沉稳和智慧化解。做人做事,最重要的是心底干净,行得正坐得端。”
弘晖似懂非懂地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昭华坐在一旁,正用小毛笔临摹一幅兰草图,笔尖落下,线条流畅,颇有几分孝懿皇后当年的娴雅气度——这是明玉每日陪她看画、练笔的结果。乳母抱着弘昉和昭玥,两个小家伙正抓着彼此的小手玩闹,弘昉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向明玉时,眼底满是依赖,那酷似康熙的眉眼间,竟透着一股纯粹的灵气。
明玉伸手,轻轻摸了摸弘昉的脸颊,灵泉空间的温润气息悄然溢出,无声地滋养着孩子们。她知道,比起教他们说场面话,这份由内而外的健康与灵慧,才是最能打动人心的“证据”。
这日,德妃召明玉入宫,一见面就拉着她的手,语气带着担忧:“老八家的前儿去慈仁宫,跟蒙古来的太妃说些有的没的,怕是想借喇嘛的嘴做文章。玉儿,你们可得当心。”
明玉心中一暖,柔声回道:“母妃放心,王爷已有安排。再说,孩子们是天家血脉,得您和皇阿玛的福泽,心性纯良,若嘉木措真是得道高人,定能看出他们的福气,不会被旁人蛊惑。”
德妃点点头,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套在明玉手上:“这是当年太皇太后赏我的,能安神辟邪,你戴着,也护着孩子们。”
十日后,嘉木措抵京。他身着绛红色喇嘛袍,手持镶金转经筒,面容肃穆,步履沉稳地走进澹泊敬诚殿。康熙帝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他,语气温和:“大师远道而来,辛苦了。”
嘉木措双手合十,躬身行礼:“老衲参见大清皇帝,愿皇帝陛下福寿绵长,愿大清国泰民安。”
觐见仪式顺利结束,接风宴设在御花园澄瑞亭。亭内摆着鎏金酒器,桌上是精致的满汉菜肴,香炉里燃着藏香,混合着桂花的香气,格外清雅。酒过三巡,胤禩放下酒杯,笑着看向嘉木措:“久闻大师慧眼通天,能辨人福缘。我四哥府上子嗣繁茂,几个孩子都得皇阿玛喜爱,不知大师观其面相,可有不凡之处?”
这话一出,亭内瞬间安静。康熙端着酒杯,眼神落在嘉木措身上,没有说话;胤禛坐在一旁,神色淡然,仿佛没听见这话;胤祥、胤禟几人则握紧了拳,等着嘉木措的回答。
嘉木措放下转经筒,目光缓缓扫过乳母身边的弘晖、昭华,又落在明玉怀中的弘昉身上。当看到弘晖挺直的脊背、沉稳的眼神,看到弘昉那与康熙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几位小主子眉目清正,气息纯净,周身隐有瑞气环绕,确是大福缘之相。”
胤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何焯立刻上前一步,语气急切:“大师所言极是,只是……福缘过盛,恐非寻常,不知于国于家,是吉是凶?” 这话像一根针,试图刺破“祥瑞”的表象。
嘉木措淡淡瞥了何焯一眼,目光重新回到弘昉身上——小家伙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他忽然笑了,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天家子嗣承江山之重,福泽深厚乃万民之幸,何来‘过盛’之说?老衲观这位小阿哥(指弘昉),额阔鼻挺,眼神清亮,隐隐有紫气萦绕,此乃承天大运、福佑社稷之兆,实乃大清之幸,苍生之福!”
“承天大运,福佑社稷”!
这八个字像惊雷般炸响在澄瑞亭内。胤禩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何焯的手微微发抖,连端着酒杯的手指都泛了白——他们费尽心机请来的“高人”,非但没说半句不利之言,反而给了胤禛的孩子如此至高无上的赞誉!
康熙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弘昉身上,眼神复杂——有震惊,有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他知道嘉木措在蒙古各部的威望,若非真看出什么,绝不会轻易下此断语。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大师过誉了,不过是个稚子罢了。” 话虽如此,眼底的认可却藏不住。
胤祥、胤禟几人强压着心中的狂喜,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胤禛站起身,端着酒杯向嘉木措遥遥一敬:“大师谬赞,小儿无知,当不起‘承天大运’四字。只愿他将来能勤勉好学,为大清尽一份力。” 语气谦逊,却透着一股胸有成竹的沉稳。
嘉木措双手合十还礼,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胤禩和何焯,淡淡道:“王爷过谦了,天命昭昭,非流言可蔽。老衲只是据实而言。”
宴席散去后,八爷府的灯烛一夜未熄,却再没传出任何动静——这场精心策划的局,彻底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雍亲王府的书房内,胤禛却没有丝毫喜悦,他捏着那半块龙莲玺,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承天大运’这四个字,是荣耀,也是麻烦。皇阿玛今夜,怕是睡不着了。”
夜色渐深,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低声禀报:“主子,嘉木措回驿馆后,抱着那套金镶玉茶具看了半宿,还泡了大红袍,跟弟子说中原物华天宝,不该卷入无谓的纷争。宫里那边,万岁爷在乾清宫坐了一个时辰,只让李德全读了会儿《论语》。”
胤禛点点头,刚要开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一名粘杆处暗卫浑身是汗地闯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主子爷!咸安宫急报!废太子……废太子胤礽,一个时辰前……薨了!”
“什么?!”胤禛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龙莲玺“啪”地落在案上。废太子怎么会突然薨了?是真的病逝,还是有人暗中动手?若是后者,是谁下的手?又想嫁祸给谁?
窗外的秋风突然变得凛冽,吹得窗棂“啪啪”作响。胤禛看着跪在地上的暗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光——刚刚平息的风波还未散尽,废太子的死又像一颗炸弹,即将在京城掀起新的惊涛骇浪。而他,正站在这场风暴的中心,无处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