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跌进帐篷,膝盖撞在地毯上,疼得冷汗直冒。她死死抓着门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口中涌出的血顺着下巴滴落,落在深色地毯上,洇开一片暗红。
谢珩上前一步,她立刻抬起判官笔,笔尖抵住他胸口。
“别碰我。”她的声音微颤,却站得笔直,“让我看清楚。”
高座上的北狄王摩挲着颈间的狼牙挂件,一言不发,只是望着她,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薛明蕙低头看向桌上的金杯。酒液呈琥珀色,在灯光下微微晃动。她轻咳一声,一口鲜血吐入杯中。血在酒面缓缓散开,渐渐显露出几处异样——东南角帘后藏着弩机;西北角地面隆起,底下埋有机关;对面端盘的侍女手稳得反常,袖中必藏利刃。
她已了然于心。
北狄王忽然拍案。
薛明蕙心头一紧,知道时机将尽。她猛地抓起酒杯,狠狠砸向东南方向!
杯碎酒溅。她厉声喝道:“那里有人埋伏!”
话音未落,三支黑羽箭自帘后激射而出,直取谢珩胸口。谢珩早有防备,判官笔一挥,拨偏两箭,身形一闪,避过第三支。他脚下一蹬,疾冲上前,笔尖刺穿那人咽喉。那人倒下时带翻屏风,轰然作响。
其余弩手顿时慌乱,再射时阵型大乱。箭矢四散飞射,击翻酒壶,撕裂帐布。
谢珩刚落地,眼角余光扫到西北角地面凸起。他一脚踢去,掀翻桌子挡在身前。就在刹那间,数支短箭自地缝弹出,钉入木桌,箭尾犹自震颤。
他回身望向薛明蕙。
她跪在地上,头低垂着,一手撑地,另一手仍紧握判官笔。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滴落在膝头,浸透了裙裾。
“你……”她喘了口气,抬眼直视北狄王,“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在来的路上,就让冷十三带人埋伏好了。三百弓箭手藏在沙丘之后。只要我不死,他们便不动手。可若我死了……这帐篷,会被射成筛子。”
帐内骤然寂静。
北狄王盯着她,良久才冷笑:“你一个病弱女子,连站都站不稳,还妄谈指挥军队?”
“我不行。”她又咳了一声,血迹喷洒在衣襟上,“但谢珩可以。”
谢珩立于她身前,未曾回头,低声说道:“她说的话,我都信。”
北狄王怒吼:“杀了他们!”
瞬息之间,八名持刀护卫破门而入,迅速围拢。两侧帘幕也被掀开,新一批弓箭手现身,弓弦拉满,杀气逼人。
薛明蕙闭了闭眼,伸手探入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她颤抖着打开,里面是灰白色的药粉。
她将药粉尽数倒入嘴中,咽了下去。
一股灼热之气直冲脑门,眼前一阵发黑。然而胸口那股闷痛,竟似稍稍缓解。
她借着这股劲力,缓缓挺直了身子。
“你吃了什么?”谢珩察觉有异。
“止血的药。”她勉强一笑,“太医令沈从吾给的,能撑三个时辰。代价是……之后咳得更凶。”
谢珩皱眉:“你不该用它。”
“现在顾不上以后了。”她凝视着他,“听我说。西北角地下有机关,踩上去会炸。我方才看见,他们的人站得太近。你引两人过去,只要触发,就能炸出一条生路。”
谢珩注视她两秒,点头。
他骤然向右疾冲,判官笔横扫而出,逼退两名护卫。敌人追击而来,他顺势将两人引向西北角。脚步刚落,地面塌陷,火光冲天,二人被炸得飞起。
混乱中,谢珩翻身跃回薛明蕙身边,将她护在身后。
“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她忽然开口。
他一怔:“什么?”
“灯会上,你说要娶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你说,就算全世界不要我,你也得把我背回家。”
谢珩握紧手中笔:“我记得。”
“现在……换我帮你一次。”她抬手指向北狄王身后的旗杆,“那是空心的,里面藏了火药。我让春桃昨夜塞进去的。你只要把人逼到旗杆下,一点火星就够了。”
谢珩眼神微动:“你什么时候安排的?”
“昨晚。”她倚在他背上,几乎坐不住了,“我让春桃扮成送炭的丫头混进来。她剪了守卫的腰带,趁他们弯腰时塞进去的。”
谢珩顿了顿,忽然笑了:“你总是比我快一步。”
“因为我怕……来不及。”她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血喷出,溅在他肩头。
他将她往怀里按了按:“剩下的,交给我。”
他转身迎敌,判官笔一挥,逼退三人。一边缠斗,一边将对手逐步逼向旗杆方向。一名护卫被踢中膝盖,踉跄后退,重重撞上旗杆底座。
谢珩掏出火折子,扬手掷出。
火光划破空气,直奔旗杆。
北狄王暴喝:“拦住他!”
两名弓箭手同时放箭,目标正是谢珩的手。
千钧一发之际,薛明蕙猛然扑出,以判官笔重重砸向地面。
铛——!
火星四溅。
一粒火星落入洒落的酒迹之中。
火焰顺着酒痕急速蔓延,瞬间点燃旗杆底部。
轰!
火药引爆。
气浪席卷半个帐篷,支柱断裂,帐布燃起熊熊烈火,浓烟滚滚。靠近的几名护卫当场被炸倒,生死不知。
谢珩抱着薛明蕙滚至角落,用披风盖住她头脸。
火光中,北狄王从坍塌的座椅上爬起,满脸烟灰,金冠歪斜。他死死盯着二人,眼中杀意如刀。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他嘶吼,“营地有三千骑兵!你们逃不掉!”
薛明蕙伏在地上,呼吸微弱。她抬起手,指向帐外茫茫沙漠深处。
“你错了。”她轻声道,“我不是来逃的。”
远处沙丘之上,一排黑影悄然立起。
弓箭上弦,箭镞寒光凛冽,齐齐对准帐篷。最前方一人举起右手,红旗展开,猎猎飞扬。
谢珩望着那面旗帜,低声呢喃:“她说过,只要她活着,就会让人看见。”
薛明蕙靠在他怀中,嘴角流血,却轻轻笑了。
她的手缓缓松开,判官笔滑落,坠地之声清脆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