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得如同泼了浓墨，厚重的铅云低低压着华山的峰峦，仿佛随时要崩塌下来。
明明昨日还是碧空如洗，骄阳朗照，一夜之间，天地便换了副肃杀面孔。
山风裹挟着浓重的湿气，吹得庭院中的树叶哗哗作响，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躁动与不安。
内室之中，宁中则躺在锦榻之上，额发早已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的面颊上。
她一只手死死攥着身下被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按在隆起的腹部。
每一次宫缩带来的沉坠与撕裂般的痛楚，都让她呼吸骤然急促，唇瓣被咬得失去了血色，留下深深的齿痕。
稳婆张氏守在榻边，眉头紧锁，粗糙的手指不时轻轻探触宁中则的腹部，感受着那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烈的紧绷。
她凑近宁中则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夫人，快了！宫口已开，胎头也下来了！千万沉住气，留着力气！就……就在今日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屏风外那个静立身影的心上。
岳不群站在外厅与内室相隔的屏风旁，身形挺拔依旧，青色长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那双平素温润含笑的眼眸，此刻却沉静如深潭，底下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焦灼与沉重。
稳婆那句“就在今日”，清晰地穿透了屏风，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他的耳膜。
他负在背后的手，指节骤然捏紧，发出轻微的骨节摩擦声。
桌案上，一盏孤灯的火苗随着窗外骤然灌入的凉风猛烈摇晃，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投下狂乱的光影。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的湿冷与内室隐约传来的压抑呻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他猛地转身，步伐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绕过屏风，来到了宁中则的榻前。
榻上的妻子，此刻褪去了华山玉女的英姿飒爽，只剩下分娩带来的脆弱与痛苦。
汗水濡湿了她的鬓角，几缕乌发贴在汗湿的额头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岳不群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痛尖锐而窒息。
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伸出双手，坚定而温暖地包裹住宁中则那只冰冷而用力过度的手。
岳不群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万般柔情与愧疚：“师妹……对不住……对不住……这般要紧的关头，我却……却不能守在你身边……”话语里是锥心的痛楚，是铁汉难以言说的柔情。
宁中则紧闭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耗尽了力气才勉强睁开一线。
那双疲惫的眼眸迎上丈夫的目光，里面没有怨怼，只有磐石般的信任和无声的支撑。
她反手用力地回握住岳不群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传递过去。
她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师兄……去……我和孩子……一起等你……回来！”喘息之间，目光灼灼，是托付，更是誓言。
岳不群喉头滚动，重重地点头：“嗯！”
这一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蕴含着千钧承诺。
他深深凝视了妻子片刻，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随即，他猛地直起身，眼中的万般柔情瞬间敛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绝与肃杀。
他不再回头，大步流星地走出内室，每一步都踏碎了身后那令人心碎的呻吟与期盼。
精舍外，风雨的气息更加浓烈。郭老、王景，以及抱着长剑、如同一尊石像般矗立在雨幕边缘的董飞，三人早已肃立等候。冰冷的雨丝斜斜打在他们身上，却无人移动分毫。岳不群的目光扫过三人，如同冰冷的剑锋掠过寒铁。
他径直走到须发皆白、腰背却挺得笔直的郭老面前，抬手，重重地拍在老人那坚实如岩石的肩膀上：“郭老！今日，这里……就全靠你了！”
郭老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慑人的精光，他猛地一抱拳：“掌门放心！老郭这把骨头，今日就撂在这儿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贼子休想踏进这院子一步！除非从老郭的尸体上跨过去！”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一股惨烈的、与院门共存亡的决绝。
岳不群再次重重颔首：“嗯！”目光随即转向一旁身形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王景，“王景！”
王景立刻躬身抱拳：“弟子在！”
岳不群语速极快，条理分明：“暴雨倾盆，火攻之虑可解。你手下那些三流弟子，不宜卷入此等厮杀。即刻传令，所有未入二流者，全部退回后山弟子精舍！紧闭门窗，不得外出，不得喧哗！违令者，门规处置！”
他顿了顿，眼神更加锐利，“然后，你亲自带人，与郭老一同，死守内院！不得放任何活物靠近夫人居所十丈之内！”
王景声音洪亮：“是！谨遵掌门令！”
最后，岳不群的目光落在了始终沉默如冰的董飞身上。
风雨中，这位“快剑”的身形依旧笔直，抱着他那柄古朴长剑，眼神锐利地穿透雨幕，不知望向何方。
岳不群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董兄！那些‘跳梁小丑’，怕是快到了。可愿随岳某，去山道之上，会一会这满山的‘豪杰’？”
董飞缓缓转过头，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他对着岳不群，同样干脆地一抱拳：“乐意之至！”
岳不群一声断喝：“走！”青袍翻卷，率先踏入漫天雨帘之中。董飞一言不发，紧随其后，两道身影迅速被白茫茫的雨幕吞噬。
崎岖湿滑的山道上，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嶙峋的怪石。
岳不群与董飞一前一后，身形在风雨中依旧稳定。岳不群的声音穿透雨声，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董兄可知，今日最凶险之处，并非内院，也非山道隘口。”
董飞脚步不停，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被雨水模糊的山林，闻言只是简短应道：“哦？”
岳不群的声音陡然转冷：“而是在我身边！山下那些人，豺狼虎豹，他们的獠牙，第一个要撕咬的，必定是我岳不群这颗项上人头！杀了我，华山便塌了一半！跟我并肩，便是将自己置于最猛烈的箭矢之下！董兄，你这恩，还得可真是……舍生忘死。”
董飞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紊乱。他依旧目视前方：“我董飞来此，正是为此！还你一剑之恩，本就该挑最硬的骨头啃！否则，何以为报？”话语简单直接，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执拗。
岳不群忽然笑了：“呵呵！你这人，果然奇怪得很！在江湖上行走，怕是没少被人当枪使，骗得团团转吧？”
董飞的声音毫无波澜：“我没有朋友。无牵无挂，自然无人能骗。”
岳不群的笑声更大了些：“哈哈！好一个‘无牵无挂’！没有朋友就不会被骗？董兄，你这论调，当真是……天真得可爱！不过……”
他笑声一收，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岳不群，倒不讨厌你这天真。因为，我也没有朋友。”
他侧过头，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董兄，若今日你我皆能渡过此劫……岳某，想交你这个朋友！如何？”
董飞前进的步伐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迟滞，他猛地转过头：“为什么？”语气里充满了不解与警惕。
岳不群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这还用问？你想想，像董兄这般‘好用’的人，江湖上哪里去找？武功嘛，虽未臻顶尖，但这份快剑，已足够犀利！更难得的是……”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心思如此‘纯粹’，只需让你欠下一点人情，岂非就能随意支使？如此‘趁手’的朋友，岳某怎能不交？”
董飞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低沉冰冷的话：“岳不群……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人……其实很无耻？”
岳不群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哈哈哈！董兄你看，我这牙齿，生得可还整齐漂亮？”
董飞额角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他猛地扭回头，不再看岳不群那张带着可恶笑容的脸，脚下骤然发力，身形加快，似乎只想离这个“无耻”的华山掌门远一些。
岳不群也不以为意，依旧保持着那副不紧不慢的姿态，悠悠然地跟在后面，嘴角噙着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风雨更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岩石上，溅起迷蒙的水雾。
转过一个陡峭的山弯，前方出现了一处突兀伸出的巨大岩石平台，其上建着一座古朴的石亭，大半悬于万丈深渊之上，只有一小部分与山体相连。
亭子背后，是几丛在风雨中狂乱摇摆的野草，若不走进亭内，绝难发现亭子下方那令人头晕目眩的恐怖落差。
岳不群的声音在董飞身后响起：“董兄，到了！不必再往前了，今日，我们就在此‘恭候大驾’！”
董飞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岳不群。
只见岳不群几步走到亭子边缘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旁，俯身，双手用力一掀，竟将那沉重的石板挪开尺许。
石板下，赫然是几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剑鞘古朴，正是华山制式！岳不群随手取出一柄，径直走到亭中石凳前，拂去上面的水渍，安然坐下，闭目，竟似开始调息养神。
董飞走进凉亭，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当他的视线掠过亭子那悬空的一侧，透过密集的雨帘，瞥见下方那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深渊时，饶是他心志坚毅，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这哪里是歇脚的凉亭？
这分明是绝壁之上，悬于地狱边缘的生死擂台！
整个平台大半悬空，仅靠后方与山体相连。
亭子后面那些野草，完美地遮挡了视线，若非进入亭中，根本无法察觉下方就是万丈深渊！在此地交手，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绝无生还之理！
董飞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闭目安坐的岳不群：“岳掌门！你……早就选好了此地作为战场？”
岳不群依旧闭着眼：“没错！”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解释。
董飞胸口一窒，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不被信任的愤怒瞬间涌上心头。
他昨天被安排在另一处看似险要实则并非死地的隘口，原来只是试探！
岳不群从未真正信任过他！
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紧绷的脸颊滑落，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岳不群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董飞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依旧闭目端坐：“因为我之前不信任你，所以没告诉你真正的战场在此。不过……”
他忽然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如同寒潭，直直看向董飞，“我岳不群，言出必践！过了今日，若你我尚存……你董飞，便是我岳不群的朋友！”
董飞从鼻子里挤出两声冰冷的嗤笑：“因为我……‘好用’吗？”他将岳不群之前的话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
岳不群站起身。就在他起身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骤然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他明明只是站在凉亭之中，身形却仿佛无限拔高，与背后那壁立千仞、风雨中更显峥嵘的华山主峰融为一体！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董飞，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因为——你够资格！”
“轰隆——！”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浓云，瞬间将昏暗的天地映得一片惨白！几乎在同一瞬间，震耳欲聋的惊雷在头顶炸响，仿佛要将整座华山劈开！
董飞浑身剧震！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岳不群身上那股骤然爆发、与华山山势隐隐相合的无边气势，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向他压来！
这气势，比当日岳不群随手点破他剑招时强大了何止十倍百倍！在这股仿佛天地之威的压迫下，他引以为傲的快剑、他孤高的意志，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拔剑，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灌了铅！
然而，当岳不群那句“你够资格”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时，那股几乎将他碾碎的磅礴压力中，却陡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不是屈辱，而是一种被强者真正认可的、难以言喻的激荡！
仿佛他董飞这把尘封的利刃，终于被识货之人从污泥中拾起，看到了其内蕴的寒光！
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行稳住几乎要跪倒的身形，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岳不群，同样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开始调息。
只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此刻掀起的惊涛骇浪。屈辱、愤怒、震惊……最终，竟奇异地化作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对“朋友”这两个字，第一次生出了模糊的渴望。
岳不群重新坐下，再次闭目。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调息，而是彻底沉静下来，将心神完全敞开，融入这狂风骤雨、雷霆轰鸣的华山之中。
暴雨如天河倒倾，无数条银线连接着天与地，将整个华山笼罩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与水汽弥漫的白幕里。
山林在狂风中发出痛苦的嘶吼，枝叶疯狂摇摆，如同无数狂舞的鬼影。溪涧早已不复往日清流潺潺，化作了一条条暴怒的浊龙，裹挟着泥沙碎石，发出隆隆的咆哮，在山谷间奔腾冲撞。
岳不群的心神仿佛脱离了躯壳，随着这狂暴的自然伟力一起脉动。
他尝试着将自己内心因强敌环伺、妻儿临危而沸腾的杀意，与这风雨中华山所散发出的天地肃杀之气相融合。
一丝丝，一缕缕。
那是一种极其玄妙的感应。他曾吸收过华山天地灵气的身体，此刻仿佛成了沟通的桥梁。他内心的杀机不再是孤立的人之杀念，而是渐渐引动了这片山峦积蓄了千万年的磅礴凶戾之气！
岳不群身上的气息开始变了。
不再仅仅是高手的威压，而是带上了一种仿佛来自洪荒、来自天地本身的冷漠与酷烈！
那丝丝缕缕逸散开来的杀气，冰冷、纯粹、浩大无边！
它不再区分敌我，如同高高在上的天道，漠然注视着芸芸众生，视万物为刍狗！
在这股杀意面前，凡俗的生命渺小得如同尘埃，只需它一个念头，便会被无情地抹去，魂飞魄散！
坐在最近的董飞，即使闭着眼，背对着岳不群，也感受到了这股骤然降临的、令人灵魂都在颤栗的恐怖气息！
那不是岳不群要杀他，而是这气息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终极的毁灭！
一种来自整个世界的冰冷恶意！若非他心志坚毅远超常人，若非他清楚地知道岳不群此刻不可能对他出手，他早已不顾一切地拔剑逃离，离这个化身天灾的男人越远越好！
董飞心中一片苦涩冰凉：即使没有我董飞……那些所谓的强敌，在这等威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与此同时。
华山陡峭的山道上，数十名穿着各色劲装、手持利刃的凶徒，正顶着瓢泼大雨，艰难地向上攀爬。雨水模糊了视线，湿滑的岩石让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领头几人正是杜虎、李狂、刘雄和谢威。
就在岳不群引动山势杀气、心神与天地肃杀相合的那一刹那！
下山虎杜虎猛地捂住心口：“呃啊！”
魁梧的身躯晃了晃，脸色瞬间煞白！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仿佛被深渊里最恐怖的巨兽盯上，下一刻就要被撕碎吞噬！
旁边的李狂也是脚下一个踉跄：“怎么回事？！”差点从湿滑的山道上滚下去，他惊骇地抬头四顾，眼中充满了茫然与骇然。
寸草不留刘雄更是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有……有东西！”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
几乎所有正在攀爬的匪徒，无论武功高低，都在同一瞬间感到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无形大手狠狠攥住，漏跳了一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恐怖和天地伟力的极致敬畏与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他们惊惶失措地停下脚步，惊恐地四处张望，除了漫天雨幕和身边同样惊恐的同伴，什么也看不到。
但这恐惧如此真实，如此同步，让他们几乎以为集体陷入了幻觉！
谢威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和那股几乎让他窒息的寒意，厉声喝道：“都慌什么！是被这华山险道吓破了胆吗？啊？！现在就想打退堂鼓？晚了！”
他猛地拔出腰间长剑，指向山巅，“想想我们做过的事！想想华山派一旦缓过气来，会如何对待我们这些叛徒和仇敌！是等着被岳不群一个个找上门，灭门绝户吗？！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不踏平华山，明日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死期！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谢威的吼叫如同鞭子抽在众人心头。恐惧稍退，对华山报复的恐惧和对财富的贪婪重新占据了上风。
众人面面相觑，勉强压下心头的寒意，互相打气几句，咬紧牙关，再次艰难地向上挪动。只是那份突如其来的心悸，如同阴影般萦绕在每个人心头，挥之不去。
而在距离这群“螳螂”更远一些、更加隐蔽的山林深处，另一群穿着统一黑色劲装、气息更加沉凝、动作更加迅捷无声的神秘人，也在这股天地肃杀之气降临的瞬间，齐齐身形一滞。
为首之人猛地抬手，队伍瞬间停止。他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雨幕望向山巅凉亭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凝重与惊疑不定。
但他们显然训练有素，这份心悸并未引起骚动，只是让他们更加警惕地收敛了气息，如同真正的幽灵般，继续在雨幕的掩护下，悄然向上潜行。他们的目标，始终是那场即将爆发的血战，以及……最后的收割。
凉亭之内。
当那股浩瀚磅礴的天地肃杀之气如潮水般退去时，岳不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眼中仿佛有电光一闪而逝，随即又归于深邃的平静。
方才那种近乎“天人交感”的境界虽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却让他对“势”的领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那种以己心引动天地之威、以山岳之势碾压众生的感觉，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灵魂深处。虽然内力并未因此暴涨，但这份对气势运用、对自然力量契合度的提升，其价值，远超十年苦修！
就在这时，他盘坐的身体纹丝不动，耳朵却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嘴唇微动：“来了！”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却清晰地传入了一旁董飞的耳中。
董飞浑身一凛，猛地睁开双眼！
方才那如同置身洪荒巨兽口中的恐怖感觉已经消失，岳不群身上只剩下内敛的锋芒。
但他看向岳不群的眼神，依旧残留着难以掩饰的惊悸。方才那一刻，他真正窥见了江湖最顶尖高手所能触及的、近乎非人的境界！
他顺着岳不群目光所及的方向，死死盯向下方那条被白茫茫雨幕笼罩的、蜿蜒如蛇的狭窄山道。
风雨呼啸，白茫茫一片。但在那视线的尽头，在雨帘最为浓密的拐角处，一些模糊的黑影，如同从地狱深渊中爬出的恶鬼，开始顽强地、一点一点地撕开雨幕，显露出狰狞的轮廓！刀剑的寒光，即使在暴雨中也无法完全掩藏，偶尔一闪，便刺得人眼睛生疼！
杀机，已刺破雨幕，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