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民的这个问题一出口，暖棚里嘈杂的鸭叫声，仿佛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小燕、田苗，甚至是秘书小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冒烟的身上。
这个问题，太关键了。
它不仅关系到福娃合作社下一步的战略布局，更关系到清河县未来农业发展的方向。
林冒烟没有立刻回答。
她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高建民，仿佛在审视他这个问题的诚意。
片刻之后，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高叔叔，能！当然能！”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复，高建民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无比璀璨的光芒。
“真的？需要什么条件？你们尽管提！我们清河县就算砸锅卖铁，也一定满足你们！”
他有些语无伦次，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林冒烟却摇了摇头，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做出一副小大人的严肃模样。
“高叔叔，你先别激动。我说能复制，不代表现在就能复制。”
她伸出肉乎乎的三根手指。
“要复制我们的水产基地，至少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地理条件。”
她侃侃而谈，条理清晰。
“高叔叔，我听小姑说，你们清河县，地处平原，河流、湖泊众多，水网密布。从水资源和土地资源上来说，你们的条件，比我们麓山县这个山窝窝，要好得多。”
高建民连连点头：“没错！我们清河县的水产资源，在整个云州市都是排得上号的！”
“嗯。”林冒烟继续说道。
“但是，光有水和地还不够。第二个条件，也是最重要的条件，叫做资源配套。”
“资源配套？”高建民咀嚼着这个新名词。
“对呀。”林冒烟指了指脚下。
“高叔叔，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个暖棚，为什么这么暖和？”
“是……是靠沼气加热？”高建民想起了刚才田苗的介绍。
“回答正确！”林冒烟打了个响指。
“那沼气，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从……养猪场的猪粪？”
“完全正确！”林冒烟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高叔叔你明白了吗？我们的水产基地，不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它是和我们的养猪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猪的粪便，通过管道，进入沼气池，发酵产生沼气。沼气通过管道，输送到水产基地的锅炉房，用来烧水，给池塘加温。”
“沼气发酵后剩下的沼渣和沼液，又是最好的有机肥料。我们可以用它来给蔬菜大棚施肥，也可以用来培育水里的浮游生物，给鱼当饲料。”
“这就叫，生态循环农业！”
林冒烟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了一个超前的科学理念。
“我们把原本让人头疼的污染物——猪粪，变成了可以持续产生热能和肥料的宝贵资源。实现了养猪、种菜、养鱼三个产业的完美闭环。”
“这不仅大大降低了我们每个环节的成本，还解决了环境污染的问题。”
高建民听得是如痴如醉，他的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被这个七岁女孩口中描绘的宏伟蓝图，给彻底震撼了。
原来，他之前看到的，还只是一个个独立的点。
养猪场、蔬菜大棚、水产基地……
直到此刻，他才在林冒烟的讲解下，将这些点，串联成了一个完整而精密的，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循环系统！
“我……我明白了……”
高建民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的意思是，如果清河县想建水产基地，就必须先建起一个同样规模化、标准化的养殖基地，作为能源支撑？”
“是的。”林冒烟点了点头。
“而且，选址必须经过科学规划，让养殖场、沼气池、水产基地之间的距离最短，以降低能源输送的损耗。”
高建民的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这个难度，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林冒烟看着他的表情，抛出了第三个条件。
“高叔叔，就算你们解决了地理和资源配套的问题，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难的问题——技术和市场。”
“反季节养殖，听起来很美好，但风险极高。”
“水温控制、溶氧量控制、病害防治、饲料配比……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可能导致整个池塘的鱼虾，全军覆没。”
“我们合作社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财力，才总结出这一套还不算完全成熟的技术规程。”
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更重要的是市场。高叔叔，冬天吃新鲜的活鱼活虾，对于现在的老百姓来说，还是一种奢侈的消费。”
“它的价格，注定会比平时高出很多。市场能不能接受？能接受多大的量？这些都是未知数。”
“我们麓山县和清河县，加起来的市场就这么大。如果我们冒然开放加盟，导致产量过剩，供过于求，那价格就会崩溃。”
“到时候，亏本的，不仅仅是我们合作社，更是那些投入了全部身家性命的加盟农户。”
“我们福娃合作社的原则，是稳扎稳打，走一步，看三步。我们必须对我们的品牌负责，更要对每一个信任我们的农民负责！”
一番话，掷地有声。
高建民心中的那股狂热，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他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林冒烟，心中再也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孩子。
这是一个何等成熟、何等理智、何等富有远见的商业领袖！
她的每一个决策，都建立在缜密的逻辑和周全的风险评估之上。
她的眼光，甚至超越了单纯的商业利益，站在了对整个产业和所有参与者负责的高度。
高建民沉默了。
他知道，林冒烟说得都对。
是他太心急了。
他现在，终于彻底明白了林小燕在电话里说的那句“我们都是在为她打工”的真正含义。
有这样一个大脑在，福娃合作社，想不成功都难。
林冒烟看着他失望的表情，又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所以呀，高叔叔，不是我们不愿意带你们清河县一起玩。是我们现在能力还不够，技术还不成熟，时机还不合适。”
“我们的水产基地，现在也还处在试验阶段。我们必须先确保自己百分之百成功，并且能够盈利，才能考虑开放加盟的事情。”
这是一个礼貌，但却无比坚定的拒绝。
高建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这满池鲜活的鱼虾，就好像看着一座近在咫尺，却暂时无法开采的金山。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冒烟。”
“是我太急功近利了。你说得对，饭要一口一口吃。”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遗憾。
“看来，今天我真的是来早了。”
林冒烟见状，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高叔叔，你不要难过嘛。”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小秘密。
“好东西，总是需要等待的。”
“而且……也许，这个等待的时间，并不会太长哦。”
她的话像一根小小的羽毛，轻轻地，挠在了高建民的心尖上。
让他那颗已经沉下去的心，又泛起了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