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长老离去的背影,像是一把断裂的刀,带着几分萧索与孤寂,消失在了山道的尽头。
他来时如雷霆万钧,去时却悄无声息,只留下一片死寂的广场,和数百个还没从震撼中完全回过神来的内门弟子。
那无声的交锋,远比之前飞叶化剑更为惊心动魄。如果说后者是“术”的巅峰,那么前者,便是“道”的碾压。
“我……我他娘的……这是在做梦吧?”段子轩那句喃喃自语,此刻终于有人敢小声附和了。
“刑长老……就这么走了?”
“他最后那个眼神,我怎么感觉……像是有点迷茫?”
“废话!换你坚信了一辈子的东西,被人一巴掌扇在脸上,告诉你是错的,你也迷茫!”
议论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再有任何质疑与幸灾乐祸,只剩下纯粹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他们望向秦渊的目光,已经像是在看一位活着的传奇。
陈长老脸上的肥肉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他走到吴长老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这位还在发愣的丹师长老,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得意:“吴师弟,我早说了吧,这小子是个怪物。现在看来,我们这位刑师弟那套刻在骨子里的‘规矩’,也快要被这小子,给破得一干二净了。”
吴长老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那个依旧平静如水的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破了刑天的刀意,这已经不是怪物能形容的了,这是个妖孽。一个足以颠覆整个碧海剑阁现有格局的妖孽。
风波的中心,秦渊却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面黑色的惊鸿剑壁。
击退赵无极,是以“圆融”化解“尖锐”。
容纳刑长老,是以“天地”承载“杀伐”。
这两次交手,让他对自己刚刚踏入的这条“道”,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但他也明白,这还远远不够。
他所见的,只是祖师观摩天地万物所得的无数碎片。
他能模仿瀑布的势,能模仿落叶的韵,但他还无法将这一切,真正地融为一炉,化作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剑。
那道开天辟地的惊鸿剑痕,才是这一切的总纲。
他没有离开,而是再次盘膝坐下,就坐在那片由巨石化作的齑粉旁。
时间,就在这般奇特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秦渊悟道一日,败真传,挫长老的事迹,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速传遍了整个碧海剑阁。
从外门杂役,到内门精英,再到高高在上的真传弟子,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名字。
惊鸿剑壁前,再次人满为患。
但这一次,再无人敢上前尝试参悟,也无人敢大声喧哗。
所有人,都只是远远地站着,静静地看着那个盘坐的身影,仿佛在朝圣。
他们不知道秦渊在做什么,但所有人都隐隐有种预感,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转眼,距离宗主陆远山许诺的一个月期限,只剩下最后三天。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山峰。
整整一个月,秦渊几乎未曾动弹过分毫。他身上的气息,也从最初的变幻不定,渐渐归于一种极致的沉寂,仿佛他真的变成了一块山石,与这藏经峰融为了一体。
“还有三天……秦师兄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知道,但他坐在这里一个月,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人群中,李慕白眼神复杂地望着那个背影。
这一个月来,他每日都来此地,亲眼见证了秦渊从锋芒毕露,到返璞归真。
他心中的争胜之念,早已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山仰止的敬意。
他知道,自己与秦渊,已不在同一个世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秦渊会这样一直静坐到期限来临之时。
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也没有任何征兆。他只是缓缓地,睁开了那双闭合了一个月的眼睛。
那双眼眸,清澈、深邃,仿佛蕴藏着一片星空,倒映着天地万物。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步一步,走到了惊鸿剑壁的正下方。
全场数千道目光,瞬间聚焦于他一人之身。
陈长老和吴长老等几位一直在此地“镇场子”的长老,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来了!
秦渊抬起头,仰望着这面高达百丈,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壁。
在他的眼中,这不再是一面冰冷的石头,而是祖师一生剑道的浓缩,是一片等待他去书写的,广阔无垠的天地。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没有握剑,也没有拈起任何东西。
食指与中指,并拢。
指尖晶莹,如玉石雕琢,却又仿佛蕴含着世间最极致的锋芒。
以指为剑!
这一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想起了不久前,那片没入巨石,化石为粉的落叶。
难道……他要用手指,在这面传承万古,连上品灵器都无法留下丝毫痕迹的剑壁上,刻下什么吗?
秦渊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
他闭上了双眼。
识海之中,那枚神秘铭文,前所未有地高速旋转起来。
这一个月来,它不断解析着那道惊世剑痕,同时也将秦渊从画卷中感悟到的瀑布、云海、雷霆、春芽、落叶……等等无数道韵,尽数吸收,分解,重组。
此刻,所有的碎片,所有的感悟,所有的道韵,都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地交织、碰撞、融合。
最终,它们都指向了那一道最初的,也是最终的轨迹——惊鸿!
秦渊动了。
他的右手,在身前的虚空中,缓慢而坚定地,划出了第一笔。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滞涩,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但那轨迹之中,却带着瀑布奔腾的万钧之力,又有着云海舒卷的飘逸之势。
就在他指尖落下的那一瞬间。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悠远嗡鸣,从那面沉默了千百年的惊鸿剑壁之上,猛然响起!
紧接着,在所有人骇然欲绝的目光中,那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壁之上,竟迸发出了万丈豪光!一道璀璨的光之轨迹,凭空浮现,与秦渊指尖在虚空中划过的痕迹,分毫不差,遥相呼应!
“天啊!剑壁……剑壁显灵了!”
“他……他竟然引动了剑壁的本源烙印!”陈长老失声惊呼,脸上的肥肉剧烈地颤抖着,眼中充满了狂喜与不可思议。
这还没完!
随着秦渊指尖的第二笔,第三笔划出……
他的动作越来越流畅,指尖的轨迹,时而如雷霆霹雳,狂暴无匹;时而如嫩芽破土,生机盎然;时而如蛛网密布,精准无漏;时而如冬雪归藏,沉凝内敛……
而那面巨大的剑壁,就如同他手中的画板,他指尖每划出一道轨迹,壁上便同步亮起一道相应的光痕。
光芒越来越盛,道韵越来越浓!
整个藏经峰,都被这股浩瀚而玄奥的气息所笼罩。
也就在这一刻,异变,从整个碧海剑阁的每一个角落,同时发生!
剑阁,铸剑堂。
一位铸剑大师正满头大汗地为一柄即将成型的灵剑进行最后的淬火,突然,那剑胚发出一声高亢的剑鸣,竟自行从锻造台上挣脱,剑尖遥遥指向主峰方向,剧烈震颤。
演武场。
两名内门弟子正在激烈比斗,两人手中的长剑,却在同一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脱手飞出,悬浮于半空,剑尖同样指向了藏经峰,发出阵阵臣服般的嗡鸣。
执法堂。一排排悬挂在墙壁上的制式长刀,此刻竟也开始不安地抖动,刀身上泛起的光华,明灭不定,仿佛在畏惧着什么。
后山,某处幽深洞府。
一位闭关多年的太上长老猛然睁开双眼,他看着身旁那柄陪伴了自己数百年的古朴道剑,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嗡嗡作响,剑意吞吐,流露出一种……朝圣般的渴望。
同样的景象,发生在宗门的每一处。无论是凡铁,是灵器,还是道兵。无论是在弟子手中,还是在库房之内,或是在洞府之中。
成千上万柄剑,在这一刻,仿佛被唤醒了沉睡的灵魂。
它们齐齐发出高亢的嗡鸣,声震云霄!
它们齐齐调转方向,剑尖所指,皆是那座光芒万丈的藏经主峰!
万剑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