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时间匆匆而过。
十四岁的孟星晖已经长成了清瘦少年的模样,眉眼间继承了父母的优秀基因,沉静中带着超越年龄的聪慧。
他不负众望,以接近满分的高分通过了托福和SSAt考试。
并且凭借其在数学领域展现出的惊人天赋,以及近期获得的几个国际青少年数学竞赛顶级奖项证书,成功获得了加州顶尖私立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和全额奖学金。
白杨在这个过程中,亦师亦友,为他提供了大量宝贵的申请建议和信息,甚至帮他提前联系了学校里的数学俱乐部导师。
白杨毫不掩饰对孟星晖数学天赋的欣赏与爱惜。
那份聪慧锐利,让他看到了年轻时光芒四射的王小河。
故人之子,当然有故人之姿。
一切落定,王小河却开始放心不下。
儿子再天才,毕竟也才十四岁,要独自一人远赴重洋,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学习,她无法不担忧。
于是,行动力超强的王小河,迅速联系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城市规划系,很快便敲定了为期三年的访问学者身份。
这样,她至少可以在星星适应新环境的关键初期,以及成长发育的青春期,陪伴在加州。
以近年来丰硕的研究成果和在国际上的知名度,她还递交了讲席教授项目的申请。
UcLA的讲席教授,就远远不是访问学者这么简单了,这是位于正教授之上的崇高学术头衔和荣誉,意味着极大的认可和资源倾斜。
王小河觉得不如提及申请试试,反正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可损失的。
怕丢人什么的,从来不在她的字典里。
此时,孟燕臣上位市卫健委副主任后,已然做得风生水起,推动了几项颇有影响力的医疗改革政策,获得了上下的一致认可,正是事业的关键上升期。
他请了年假,亲自送妻子和儿子去美国安顿。
一家三口抵达加州洛杉矶国际机场那天,阳光灿烂得如同碎金。
白杨亲自开车来接他们。
他们已提前商定,这几天在白杨家中暂住。
他穿着一身休闲得体的西装,笑容阳光而热情,举止周到礼貌至极。
他先与孟燕臣用力握手:
“孟大哥,欢迎来到加州,一路辛苦了!”
态度尊敬又不失分寸。
接着转向王小河,眼神瞬间复杂了许多,有喜悦,有感慨,有不易察觉的唏嘘,最终化为一个克制的拥抱和爽朗的笑:
“小河,好久不见。”
最后,他用力揉了揉星星的头发,语气是发自内心的骄傲:
“好小子!真给我长脸!以后在加州,白叔叔罩着你!”
白杨为孟燕臣、王小河和孟星晖准备的接风宴设在自己家中。
加州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慷慨,洒在白杨家宽敞的后院里。
泳池水光粼粼,远处的棕榈树随风轻摆。
这里比四年前佳妮来时更添了几分生活气息,角落里甚至多了个天文望远镜,这是白杨最近又培养的新爱好。
风景极佳的露台,长桌上摆着知名餐厅订的精致菜肴和酒。
白杨作为主人,展现出了极致的周到和体面。
他与孟燕臣交谈时,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尊重与熟稔,讨论着加州的医疗科研环境和星星的学业规划,分寸感极好。
他与星星互动时,则是星星熟悉的、带着点哥们义气的白叔,轻松有趣,承诺带他去逛哪里玩。
他细心地为小河准备了度数较低的起泡酒。
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只有王小河,能敏锐地察觉到白杨那完美面具下的细微裂痕。
他的笑容比平时更灿烂,话更多,敬酒的频率也更高。
他的目光每次掠过她时,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却又忍不住再次看回来。
时隔多年,他又真实地看到她了。
不是在冰冷的视频窗口里,而是活生生的、呼吸着的、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对自己说话,对自己笑。
这份情绪冲击,让他只能借助酒精和过度活跃的社交表现来勉强压制。
结果就是,宴席还未完全结束,白杨已经彻底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嘴里含糊地念叨着什么。
孟燕臣微微蹙眉,但语气依旧平静:“他喝多了。”
他起身,轻松地将白杨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上,对小王河道,“搭把手,送他回房间。”
小河帮着孟燕臣,一起将沉甸甸的白杨搀扶起来,踉跄着把他送回二楼的主卧。
白杨几乎完全失去意识,身体软绵绵的。
将他安置在床上时,他似乎难受地挣扎了一下,猛地侧身干呕起来。
孟燕臣反应极快,立刻将他扶向床边,但还是有一些污物溅到了白杨自己的衬衫上。
“我去打点水给他擦擦。”
孟燕臣说着,转身走向卧室自带的卫生间。
小河看着白杨狼狈的样子,皱着眉头,心里五味杂陈。
她叹了口气,想着给他找件干净睡衣换上。
她走到靠墙的衣柜前,打开了柜门。
衣柜里整齐地挂着成套的西装、衬衫、领带,都是鲜艳张扬的颜色。
简直辣眼睛。
她摇摇头,又拉开下方的抽屉,里面是叠好的家居服和睡衣。
就在她拿起一件灰色格纹睡衣时,手指无意中碰到了抽屉最里面一个柔软的、叠得方方正正的小包裹。
鬼使神差地,她将那个小包裹拿了出来。
那是一件极其柔软的、淡黄色的纯棉婴儿连体衣。
非常小,显然是给新生儿穿的。
小河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她认得这件衣服。
那是大约八年前,她刚进mIt读博,在学校附近那家着名的连锁母婴店里,她和白杨一起挑的。
那时她怀孕五个多月,和国内的孟燕臣已经离婚。
她没把孩子的意外到来告知他这个亲生父亲,而是打算做一个坚强的单身母亲。
白杨陪在她身边,支持她的任何决定,冷静地帮她分析利弊,并无比自然地进入了准父亲的角色。
“这件怎么样?料子很软。”
“男孩女孩都能穿。”
当时白杨拿着这件小衣服,眼神里的期待和温柔,甚至比她这个亲生母亲还要真切。
他是真的,全心全意地在期待那个孩子的降生,并准备承担起一切责任。
后来孩子没能保住。
那场毁灭性的打击后,她身体和心情都很差,是白杨默默处理了许多后续的事情。
她记得,等她稍微缓过一点,从医院回到住处时,发现所有关于婴儿的东西都被仔细地收拾走了,一件都没留下。
她当时还感激他的体贴,避免了她触景生情。
她以为那些东西早就被处理掉了。
小河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那件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小衣服,指尖冰凉。
它被保存得如此完好,叠得如此整齐,藏在主人衣柜最私密的地方,跟着他从波士顿到加州,跨越了整整一个美国,经历了多年的时光。
他竟然还留着它。
他竟然一直带着它。
这一刻,什么得体周到,什么社交礼仪,什么玩笑毒舌……
所有白杨平日里用来伪装的面具,在这件小小的、从未有机会穿上的婴儿服面前,轰然倒塌。
王小河只觉得一股酸楚冲上鼻腔,眼眶就红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涩,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