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由于胆囊炎发作,接受了一次全麻手术。
在麻醉气体的作用下,他的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金色迷雾。
医院的消毒水味远去了。只有阳光和旧书的芬芳。
……
他看见国内,京市,t大图书馆,永恒的黄昏。
他坐在她对面,不是现在的他,而是二十岁的他们。
王小河正对着一道复杂的模型推导蹙眉。
白杨自然地拿过她的稿纸,指尖不经意相触,电流窜过。
没有孟燕臣,没有分离。
“这里,用非线性迭代试试。”
他声音轻快。
小河恍然大悟,眼睛亮起来,那种纯粹因智性碰撞而产生的喜悦,照亮了她的脸。
“对哦!白杨你真是个天才!”
他们一起讨论,争辩,大笑,直到图书馆只剩下他们。
夕阳的金辉透过巨大的窗棂,将两人笼罩其中。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想,时间若能停在此刻,多好。
……
场景无缝切换。
他看见一个温馨的、堆满了书和乐谱的房子。
不是在加州,不是现在住的地方。
像是在波士顿,在mIt读博时,他们合租过的红砖墙面的老公寓。
但是比那时的房间要大很多。
一个穿着淡黄色连体衣、摇摇晃晃走路的小女孩,笑着叫着“爸爸!”
扑进他怀里。
他抱起她,小女孩有着小河的眉眼,胖胖的,软乎乎,香喷喷。
她咿咿呀呀地说着话,手里抓着一个小小的、橡皮材质的玩具。
王小河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脸上不是如今那种历经风霜后的从容,而是一种更柔软、更松弛的幸福。
她笑着看他们俩:“别闹了,快来吃饭。”
那是他想象中的孩子。
虽然生父不是他。
他在她还是胚胎时就陪在她母亲身边。
他请求做她的父亲,期待她的降临。
但他从未真正拥有过她。
唯一一次拥抱她,就是她离开这个世界那天。
他没能救活她。
但在梦里,没有早产,没有夭折。
孟燕臣不知道有这个孩子。小河也没有回国。
孩子在他的陪伴下,平安、足月出生。
那个他倾注了全部期待的、想要承担做父亲责任的孩子,平安健康地长大了。
她母亲接受了他的追求。
她成了他的女儿。
她叫他爸爸。
名正言顺,毋庸置疑。
他从此有妻有女,有了一个家。
……
夜晚,孩子睡了。
他和小河并肩坐在沙发上,他弹着吉他,她靠在他肩头听着。
没有距离,没有克制。
他放下吉他,转身吻她。
不再是兄弟式的、玩笑式的,而是充满了爱欲和占有欲的,而她热烈地回应着。
一切水到渠成。
在卧室里,没有一墙之隔的煎熬,只有灵与肉的彻底交融。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每一次战栗和喘息都是因他而起,她的眼神迷离而专注,里面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是充满了亲密和占有欲的呼唤。
他拥有了她,完完全全,从身体到灵魂,从工作到生活。
……
梦里没有明确的时间线,所有场景都混乱交织。
他们一起博士毕业,一起在顶级学府任教,是学术圈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他们带着女儿去野营,去看星空,他教女儿弹吉他,小河在一旁微笑着记录。
他甚至梦到了白发苍苍的样子,他们依然牵着手在校园里散步。
他陪她走到了最后。
……
这个梦太美好了,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满足了他潜意识里所有的渴望。
智性上的共鸣、家庭的温暖、父亲的身份、以及拥有挚爱之人的身心。
极致的、无痛的快乐,是现实世界无法给予他的圆满。
然后,麻醉渐退,梦境开始崩塌。
金色的光芒褪去,温暖的触感变得冰冷,孩子的笑声远去,王小河的面容逐渐模糊……
……
白杨在一种巨大的、撕裂般的失落感中醒来。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医院苍白的天花板,闻到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身体的麻醉效果还在,但心里的剧痛却无比清晰。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的让他醒来后的第一秒,恍惚以为那才是现实。
而随即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空虚和痛苦。
他静静地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动弹。
他刚刚在梦里经历了一生所愿,体验了极致的幸福。
然后醒来,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那份幸福,他连一秒都未曾真正拥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