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的最后一份附件签上名字，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办公室的电话就炸响起来。不是内线，是那种老式转盘电话才有的、刺破宁静的急促铃声。
沈锐接起。
“署长！不好了！明清宫苑！‘凤唳九天’剧组！死……死人了！”值班民警的声音变了调，背景是极度混乱的现场噪音，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嘶吼混杂在一起。
又是剧组。沈锐的心猛地一沉。
“位置。情况。”他声音冷硬，已抓起外套起身。
“在…在漱芳斋戏台后面！是…是林薇薇！演皇后的那个！化妆间里……您快来吧！太吓人了！”
林薇薇？沈锐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似乎是近几年势头很猛的一个小花，以美貌和颇具争议的演技着称，热搜常客。
警笛再次撕裂横店永不落幕的喧嚣。沈锐的车赶到明清宫苑景区时，外围已经被闻风而来的代拍、粉丝和看热闹的群演挤得水泄不通。景区保安和先期到达的民警勉强拉出一条通道。
“凤唳九天”剧组所在的区域更是乱成一锅粥。穿着清宫戏服的演员们惶惶不安地聚在一起，工作人员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导演瘫坐在监视器旁的椅子上，面如死灰。
死亡现场被临时封锁在一间仿古的独立化妆间外。先到的警员脸色发白，见到沈锐如同见到主心骨。
“署长……在里面。”
沈锐戴上手套鞋套，掀开警戒线弯腰进入。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气率先袭来——是多种高档香水、化妆品和某种熏香混合的味道，甜腻得发齁。
然后，他看到了她。
林薇薇穿着一身极其华丽繁复的明黄色皇后朝服，头戴点翠凤冠，珠翠环绕，正对门口，端坐在一张梨花木梳妆台前。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柳眉杏眼，唇染丹朱，脸颊甚至扑着恰到好处的腮红。
如果不是她的眼睛。
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美丽眼睛，此刻圆睁着，瞳孔彻底散开，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
她的双手交叠，优雅地放在膝上，指甲上描绘着精美的纹样。
整个场景，像一幅定格了的、极度华丽又极度诡异的宫廷画。
“初步检查，”法医的声音压抑着，“无明显外伤，无搏斗痕迹。死亡时间大概在两到三小时前。具体死因……需要解剖才能确定。但看这瞳孔和面部肌肉僵直程度，很像……急性中毒，或者极度惊吓诱发的心源性猝死？”
中毒？吓死？
沈锐的目光扫过梳妆台。上面琳琅满目摆满了顶级品牌的化妆品、护肤品。一个打开的、镶嵌着玳瑁的首饰盒里，珠宝璀璨。一个掐丝珐琅的香炉里，还有淡淡的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异样的甜香。
“香炉里的东西，重点检测。”沈锐吩咐。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林薇薇交叠的手上。那双手保养得极好，白皙纤细。但在右手食指的指腹内侧，他敏锐地注意到一点极其微小的、不正常的红褐色灼烧痕迹，像是被什么极细极烫的东西轻轻烫了一下。
痕迹太新，几乎就发生在死亡前后。
他小心地抬起她的手腕。在她华美的袍袖掩盖下的地面上，梳妆台阴影里，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反光。
他用镊子轻轻拨开。
那是一根针。
一根比绣花针更细、长度不足一寸、通体幽蓝、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的细针。针尖在镊子下闪烁着一点诡异的微光。
针的旁边，还掉落着半片极其微小的、已经干枯发黑的……花瓣？像是从什么花上刚刚脱落下来的。
法医倒吸一口凉气：“这针……”
“全面取证。尤其是这根针和这片花瓣。”沈锐的声音冷得像冰，“封锁整个剧组区域，所有人不得离开。查她今天接触过的所有东西，所有人！”
他退出化妆间，外面混乱的声浪再次涌入耳中。
副署长赵启明擦着汗跑过来，脸色比上次还难看：“署长，这……这又是怎么回事？林薇薇啊！她可是投资方力捧的人！这戏投了几个亿！”
沈锐没理会他的焦虑，目光扫过外面那些穿着古装、惶惶不安的人群。
“第一个发现者是谁？”
“是…是她的私人助理，一个小姑娘，吓晕过去好几次了，刚缓过来点。”
小助理被搀扶过来，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我……我来给薇薇姐送冰美式……敲门没人应……我以为她睡着了……就…就推门进去……”她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涣散，“她就那么坐着……看着我……眼睛瞪得那么大……那么漂亮……可是……可是死了！哇——！”她又崩溃地大哭起来。
“进去的时候，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或者看到什么异常？比如，有没有其他人？”沈锐追问。
小助理拼命摇头，哭得说不出话。
沈锐让她缓和一下，转向剧组其他人。
导演是个中年男人，此刻完全没了掌控片场的威风，不断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这戏完了……”
“林薇薇今天有什么异常吗？或者，和谁有过矛盾？”
导演茫然地摇头：“没……没有啊！薇薇今天心情挺好的，还说要一条过呢……矛盾？谁敢跟她有矛盾啊？她是女主，又是资方的人……”
但人群中，几个同样穿着妃嫔戏服、妆容精致的女演员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那眼神里除了恐惧，似乎还隐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一个饰演宫女的小演员更是脸色惨白，死死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华美的戏服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沈锐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这座金碧辉煌、复刻了紫禁城一角的仿古建筑群。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在夕阳余晖下投下越来越长的、扭曲的阴影。
红妆之下，是枯骨。
而在这东方好莱坞最核心的“宫廷”里，一场新的血腥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那根幽蓝的细针，那片枯萎的花瓣，还有死者眼中凝固的极致恐惧，究竟在诉说着怎样一个隐藏在流光溢彩背后的故事？
沈锐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甜腻到致命的香气。
“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