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九祭出那艘白羽赠送的飞舟，带着小龙珠，化作一道青光，朝着她所指的“黑石村”方向飞去。
飞舟破开云层，下方是铁刹海境独有的水泽风光，河流如网，湖泊如星，灵气盎然。
然而，随着不断远离东海城，下方的景象逐渐变得荒凉起来。
约莫飞行了百里，一片贫瘠、灰暗的土地映入眼帘。
与远处水灵丰沛的景象相比，这里仿佛是被遗忘的角落。
土地干裂，植被稀疏，只有一些耐旱的灌木顽强地生长着。
一个破败的村落，如同疮疤般点缀在这片灰黄的土地上。
低矮的土坯房大多歪歪斜斜，茅草屋顶破烂不堪，许多房屋甚至已经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
村落周围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农田，只有一些瘦弱的牲畜在有气无力地啃食着地皮。
与远处那灵气氤氲、繁华似锦的东海城相比，这里简直是两个世界。
飞舟缓缓降低高度，村落里的景象更加清晰。
村中几乎看不到青壮男子，只有一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妇孺老人，穿着打满补丁的破烂衣服，在村里蹒跚行走或蹲在墙角晒太阳。
看到空中落下的飞舟，他们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又化为更深沉的麻木和漠然，仿佛早已习惯了被修士老爷们支配的命运。
长九站在飞舟上，俯瞰着这片死气沉沉的村落，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景象…何其熟悉。
他想起了自己出生的那个叫做“夏蜀国”的凡人国度，想起了那个同样贫瘠的小山村，想起了那个对他非打即骂、将他视作眼中钉的后娘……
若不是机缘巧合被测出灵根，踏上仙途，他恐怕早已像村里那些夭折的孩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后娘的棍棒之下，或者在某个饥荒之年被当作“两脚羊”…
仙路漫漫，修士们追求长生，争夺资源，打生打死，视凡人如蝼蚁。
可这些挣扎在最底层的凡人，他们的一生又何其艰难？
被征调，被盘剥，苦苦挣扎，只为了活下去。
无论是凡人国度，还是这看似仙家胜境的寰宇大世界，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总有阴影和苦难。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那因为获得巨大财富和来到新世界而产生的些许飘然之感，悄然沉淀了下去。
仙路争锋，不忘初心。
这“心”，或许便是对这红尘苦难的一份警醒与不易吧。
“仙师大人…那边…就是我家…”
龙珠怯生生地指着村落边缘一栋最为低矮破旧、几乎半陷在地下的土屋，屋顶的茅草稀疏得几乎挡不住雨。
长九收敛心神，操控飞舟悄然落在屋前，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一股混合着草药味、霉味和老人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
炕上铺着破烂的草席，一个骨瘦如柴、头发花白稀疏的老人蜷缩在上面，身上盖着一床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被。
老人正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声咳嗽都仿佛要用尽他全身的力气，瘦弱的身体剧烈颤抖着。
“爷爷！”
龙珠看到老人，立刻红了眼眶，扑到炕边。
老人听到孙女的声音，艰难地止住咳嗽，浑浊的眼睛努力睁开。
当他看到紧随龙珠进来的、衣着整洁、气质不凡的长九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恐惧！
他以为是城卫老爷追到家里来了！
“大人！仙师大人！”
老人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挣扎着从炕上滚了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挣扎着就要向长九磕头，声音嘶哑凄厉，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求求您！行行好！放过我孙女吧！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老朽给您磕头了！您抓我去！抓我去顶工！我还能挖矿！我还能干活！只求您放过珠儿…给她一条活路吧…求求您了！”
老人枯瘦如柴的额头重重磕在坚硬冰冷的泥地上，发出令人心酸的闷响，很快就渗出血迹。
他却浑然不顾，只是不住地磕头哀求，老泪纵横。
龙珠吓得大哭起来，拼命想去拉爷爷：“爷爷！不要！不是的！这位仙师大人是好人！是他今天在外救了我，帮我躲过了追兵！”
长九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凄惨的一幕，听着老人那字字泣血的哀求，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了，鼻子发酸。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还要继续磕头的老人。
他的动作很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老丈，您误会了。”
长九的声音尽量放得温和，带着一丝灵力，抚平老人激动的情绪。
“我不是城卫，也不会抓龙珠。我是…她的朋友，顺路送她回来，看看您。”
老人被他扶住，感受到那股温和却强大的力量，又听到他的话，顿时愣住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
不是城卫？
仙师大人…会是珠儿的朋友？
还来看他这个快入土的老头子？
长九小心地将老人扶回炕上，触手之处，老人瘦得只剩下骨头，而且体内生机微弱，已是油尽灯枯之兆，只是凭着一股对孙女的牵挂硬撑着。
他心中暗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他之前用普通灵草炼制、药性温和的培元丹。
此丹对修士效果一般，但对凡人而言，已是吊命的宝药。
“老丈，您先服下这枚丹药，顺顺气。”他将丹药递过去。
丹药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闻之便让人精神一振。
老人虽然不识货，但也知道这是好东西，连忙摆手，惶恐道：“使不得！使不得！仙师大人，这太珍贵了…老朽…老朽…”
“爷爷，您快吃吧！仙师大人是好人！”
龙珠在一旁焦急地催促，她虽然不懂，但本能觉得这是好东西。
长九不由分说，将丹药送入老人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涌入老人四肢百骸。
老人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舒适感传遍全身，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瞬间平息了不少，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一丝微弱的红晕。
他愣愣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再看看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眼神清澈温和的少年仙师，终于相信对方并非恶人。
巨大的、从未敢奢望过的感激之情瞬间淹没了老人，他挣扎着又想下炕磕头，被长九按住。
“仙师大人…您…您真是活菩萨…大恩大德…老朽…老朽无以为报啊…”
老人哽咽着，浑浊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是感激的泪。
龙珠也在一旁抹着眼泪，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长九将老人扶回炕上，看着丹药之力缓缓化开，老人气息逐渐平稳，这才稍稍放心。
他沉吟片刻，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老丈，方才听龙珠说，城卫四处抓人，是为了挖矿？不知挖的是何种矿脉，需要如此劳师动众，甚至连…连她这般年纪的孩子都不放过？”他的语气尽量平和，以免惊扰到老人。
听到“挖矿”二字，老人刚刚缓和的脸色又浮现出深深的恐惧和悲愤。
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无奈：
“仙师大人…您有所不知啊…他们挖的，是离村子往西三十里黑风山里的水晶灵矿…”
“水晶灵矿？”长九微微挑眉。
这水晶灵矿一般都是中下品灵石，对于高阶修士而言用处不大，除非量特别大。
“是啊…”
老人咳嗽了两声，继续道，“若是平常年份，城主府和城卫军虽然也征调民夫，但还不至于如此疯狂…可今年…今年不一样啊！”
老人的声音带上一丝神秘和畏惧：“听那些来回押送矿工的仙师大人们偶尔谈起，说是再有一个月，就是咱们寰宇大陆百年才开启一次的‘黄沙秘境’ 现世的日子！”
“黄沙秘境？”
长九心中一动，他要不要也参与一下呢？
“对！黄沙秘境！”
老人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似的，“听说那秘境里到处都是宝贝！长了千年的灵草、上古修士留下的法宝功法、还有各种稀有的炼器材料…多得晃人眼！”
“但…但那地方也邪乎得很！”
老人话锋一转，脸上惧色更浓，“听说里面没有活人，全是各种凶残可怕的妖兽！最差的都有…都有那些仙师大人说的什么…金丹后期的实力！甚至…甚至最深的地方，还有能媲美元婴后期大仙师的恐怖妖王！”
长九闻言，心中凛然。
最低金丹后期，甚至有元婴后期妖兽？
这秘境的危险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老人喘了口气，接着道：“东海城的城主大人，还有城卫军的统领大人们，都指望着这次秘境开启能进去大发横财，或者找到突破的机缘呢！可那么危险的地方，没点本钱怎么敢进去？”
“所以他们就拼命挖矿，拼命修炼！”
老人的语气充满了苦涩，“需要海量的灵石去购买更好的法宝、更强的符箓、更厉害的丹药…也需要提升他们自己和他们手下兵卒的修为…听说为了凑够资源，城主大人下了死命令，黑风山矿区的产量必须翻三倍！工期紧，任务重，矿洞里又危险…死的、残的人太多了…人手根本不够用！这才会…才会连珠儿这样的孩子都不放过啊…”
老人说到最后，又是阵阵咳嗽，既是病痛，也是悲愤无奈。
长九沉默了。
原来如此。
一切根源，竟是为了那百年开启一次的“黄沙秘境”。
为了争夺秘境中的资源，上层修士们疯狂积累资本，而底层的凡人，便成了被无情榨取和牺牲的代价。
他们的血汗和性命，化作了城主府库房里冰冷的灵石，化作了修士们手中的神兵利符。
这修仙界的残酷，在此刻显得如此赤裸和真实。
他看了一眼身旁紧紧抓着爷爷衣角、脸上还带着后怕的龙珠，又看了看这家徒四壁、摇摇欲坠的土屋。
强大的修士们在高谈阔论秘境机缘，而弱小的凡人却在为他们的野心付出家破人亡的代价。
“黄沙秘境…”长九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那里有巨大的危险，但也有可能存在着惊人的机遇。
对于急需提升实力、又身怀巨富却缺乏高端资源渠道的他来说，这或许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只是，以他如今金丹的修为，面对最低金丹后期的魔兽…风险实在太大了。
需要从长计议。
他收回思绪，对老人温和道：“老丈，我明白了。您安心养病，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们了。”
他又叮嘱了龙珠几句，留下了足够的物资和几枚丹药。
走出低矮的土屋，夕阳已然西沉，天色渐暗。
长九望着黑石村荒凉的景象，心中那份变强的渴望，变得更加迫切。
不仅要为自己，或许，也能为这世间如龙珠爷孙般的凡人，多做点什么。
当然，前提是，他得先有能力在那危机四伏的黄沙秘境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