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大兀一分为二,甯王元天甯,在西兀称帝。
西兀善用毒,探子遍布天下,十几年来一直在和东兀暗中作战。
西兀帝的心思,深如渊潭。
世人都说他善用诡毒,织就一张无所不在的谍网,以阴诡之术攫取胜利,似乎失了帝王堂堂正正的王道气度。
然而,深究其里,并不是性情之偏狭,而是冰冷时势与赤裸权谋交织下的必然选择。
于他而言,毒,并非残忍的终点,而是效率极高的利器。
它能于无声处瓦解强敌,能兵不血刃地动摇国本,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千军万马的冲杀,固然壮怀激烈,却亦是国力与生命的巨大消耗。
而一味毒药,一个死士,往往能抵十万雄兵,这于一位务实的统治者来说,是无法拒绝的算计。
而那遍布天下的探子,则是他延伸的耳目与神经。
皇权至高,也最是孤独,深宫重帷之内,能吞噬人的并非敌人,而是蒙蔽与谎言。
唯有这张无所不包的谍网,能将远方疆域的细微震动、朝堂臣子的私密耳语、乃至邻国宫廷的暗潮汹涌,悉数汇于他的掌中。
他追求的,是一种绝对的“知”,一种将不确定性降至最低的掌控。
唯有洞悉一切阴谋,方能杜绝一切阴谋;唯有看透人心鬼蜮,方能操纵人心鬼蜮。
西兀帝并非不信光明,而是比谁都深知光耀之下的阴影何等浓重。
他以毒与谍为盾,构筑了一个无人可以欺瞒、无人可以背叛的绝对领域。
他的胜利之道,折射出的是一位帝王对人性之幽暗的深刻洞察,以及对所谓“正道”代价的冷酷权衡。
在他心中,大兀一统、社稷长安的“胜”,其重量远胜于取胜手段的“正”与“邪”。
西兀帝曾经说过一句话:
“史书是胜利者写的。等东兀的城墙塌了,他们会说西兀帝‘智计无双’;若败了,才会骂我们‘阴险狡诈’。”
布芙和项太傅曾经讨论过西兀,项太傅是这样教导布芙的:
“这西兀之主,行事阴诡,却也非无由。
夫用毒者,非必心术至邪,实乃以小力制大力之巧计也。
西兀地僻人稀,若以堂堂之阵对垒,譬如以卵击石。
故养探子为耳目,施毒瘴为爪牙,不出户庭而可知天下,不折一兵而可溃敌胆。
此乃弱国之狡智,存亡之暗策。
其帝非好诡道,然势孤力薄,不得不出此下策耳。
正所谓‘兵者诡道’,西兀深得其中三昧矣。”
大兀的医术有三个门派,乌医、尨(méng)医、蠡(li)医。
三个医门,虽同属医术一脉,却因传承与术法侧重截然不同,在江湖与朝野间各有盛名,甚至隐隐形成“急症寻乌医,常病靠尨医,顽疾求蠡医”的说法。
乌医:
世人常说“乌医手里藏着阎王令”,这话半是敬畏半是忌惮。
他们最擅长的,是“以毒攻毒,以暴制暴”的急症救治,尤其专精外伤、蛊毒、奇毒引发的危症。
乌医的药庐总飘着一股混合了硫磺、蛇蜕与陈年血痂的气味,堂前常挂着风干的蝎子、蜈蚣串成的帘,看着吓人,却是他们的“药引库”。
战场上被马蹄踏碎的筋骨、被巫蛊啃噬的脏腑、被奇毒蚀烂的皮肉,旁人束手无策时,乌医敢直接用淬了微量鹤顶红的银针挑断腐肉,以蝮蛇胆汁调和草药敷治骨伤,甚至剖开患处用烙铁烫死深入肌理的蛊虫。
他们的医典里,毒药与解药的条目几乎一样多。
连针灸都带着股狠劲,寻常医者避之不及的“死穴”,乌医却能以重手法刺入,逼出体内的毒淤。
只是这手法霸道,十成疗效里总带着三成风险,故有“乌医出手,要么活人,要么收尸” 的传言。
尨(méng)医:
“尨”本指杂色犬,乌医笑他们“像村口老狗似的,围着家长里短转”,却没人能否认尨医是最贴近平民的医门。
他们最擅长的,是调理寻常人家的常见病、慢性病,尤其专精儿科、妇科与老疾养护。
尨医的药铺多开在市井巷尾,门楣上总挂着个褪色的布狗幌子。
他们的药柜里少见珍稀药材,多是随处可见的艾草、蒲公英、山楂,连疗法都带着烟火气。
给哭闹的孩童捏脊时会哼民谣,给受寒的妇人煮姜茶时会添把红糖,给咳喘的老人扎针时会先焐热银针。
他们不擅长处理惊心动魄的急症,却最懂“三分治七分养”。
街坊邻里谁家长了冻疮,谁媳妇奶水不足,谁老爷子风湿犯了,第一个想到的准是尨医。
有句俗语说得实在:“乌医救命,尨医续命。”
蠡(li)医:
“蠡”是贝壳,也指瓢,可做“容器”,亦有“收纳”之用,蠡医的医术便透着这种“兼容并蓄”的精细。
他们最擅长的,是调理脏腑虚损、气血瘀滞的内科杂症,尤其专精疑难顽疾与养生驻颜之术。
蠡医的医馆往往安静得像深潭,诊室里摆着青瓷药碾、铜制量器,连药材都按“君臣佐使”的顺序码得整整齐齐。
他们看病不急于开方,总先让患者坐定,望舌象要细察苔色的深浅,切脉要分浮中沉三候,问诊能从三年前的一场风寒问到昨夜的梦境。
对付肺痨、消渴、虚劳这类缠人的顽疾,他们从不用猛药,而是用 “汤、膏、丹、粥” 四法慢慢调和。
清晨喝润肺的百合汤,午后贴滋肾的膏药,睡前服安神的丹丸,三餐加健脾的杂粮粥。
连药材都偏爱水生之物。
蛤蜊壳煅成粉能制酸,海带芽晒干可软坚,莲蓬壳煮水善止血,仿佛要将天地间的“清润之气”都收进药罐里。
传闻宫廷里的贵妇想驻颜,权臣想补虚,都会悄悄寻访蠡医,只因他们的方子“慢是慢了些,却能把亏空的身子一点点填回来”。
乌医嫌尨医“太温吞”,尨医笑蠡医“太讲究”,蠡医讽乌医“太冒进”。
三个医门虽偶有争执,却在大兀的土地上各守一方,从战场到市井,从宫廷到乡野,织成一张护佑生民的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