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碾过泥泞的街石,在锦官城那错综复杂的区域里疯狂地穿行着。
萧远紧咬牙关,手中的缰绳被他舞得如同两条拥有生命的灵蛇,精准地操控着马车在拥挤的巷道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个又一个障碍。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那殷红的血迹尚未干涸,每一次颠簸,都会牵动他那早已严重受创的五脏六腑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但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知道,他们现在正与死神赛跑!
今日望江楼前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西域双煞虽然身死,但“无生楼”那无孔不入的眼线,都必将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围拢过来!
他们必须在敌人彻底完成合围之前,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藏身之所!
而在他身后的车厢之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几乎要让人窒息。
阿青跪坐在那柔软的毛毯之上,一双小手死死地攥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
她的泪水早已流干,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俏脸之上,只剩下了一片令人心疼的倔强与坚毅。
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眼前那早已陷入深度昏迷的上官逸身上。
此刻的上官逸,情况已经恶劣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境地!
他的身体滚烫如火,皮肤之下甚至能看到一丝丝不正常的、暗红色的血气在疯狂地乱窜。
这是内伤爆发,气血彻底逆行错乱的征兆!再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即便是大罗金仙下凡,恐怕也回天乏术了!再加上西域双煞那一指虽未击中,但仍有一丝玄阴寒气侵入体内。
不能再等了!
阿青那双清澈的眼眸之中,瞬间闪过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从怀中取出了那个精致的锦囊。她用微微颤抖的手,倒出了里面最后一枚,也是唯一一枚,由夜君临所赠的救命丹药!
苏樱姐姐的伤势已经被夜大哥暂时稳住了。但上官大哥的命,却是悬于一线!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一念及此,她不再有任何的迟疑!
她小心翼翼地捏开了上官逸那早已紧闭的牙关,然后俯下身,将那枚丹药连同着自己那一口混杂着担忧与决绝的津液,用一种最原始也最笨拙的方式,缓缓地渡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了一旁。
她不知道这枚丹药究竟能不能将上官逸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她只知道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所有的一切了。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而又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暖流,顺着上官逸的喉咙缓缓地流入了他那早已一片狼藉的丹田气海之中。
那股原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足以将他彻底撑爆的狂暴气血,在接触到这股药力的瞬间,竟是如同遇到了克星的烈马,狂暴之势为之一缓。
上官逸那滚烫的身体,似乎也因此而稍稍降下了一丝温度。那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的呼吸,也似乎变得绵长了一些。
阿青那死寂的心中,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也就在这时,急速飞驰的马车猛地一个急刹,稳稳地停了下来。
阿青的身子被惯性带着向前一冲,连忙伸手扶住车厢壁,惊疑不定地朝着外面看去。只听萧远那压抑着一丝疲惫的、沙哑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
“……到了!”
阿青闻言,心中一凛,连忙掀开车帘的一角,朝着外面望去。
只见马车此刻正停在一个极其偏僻、也极其破败的死胡同里。
胡同的尽头,是一家看起来早已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铁匠铺。
铺子的门脸破旧不堪,上面那块写着“七星铁匠铺”的牌匾,更是早已被岁月侵蚀得字迹模糊,摇摇欲坠。
这里便是唐炼当初跟他们所说的炼铁堂的一个据点。
萧远翻身下车,魁梧的身躯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四周那空无一人的巷道。然后他快步走到那扇由厚重铁皮包裹着的、紧闭的大门前。
以一种极有规律的节奏在那冰冷的门环之上重重地叩击了五下。
三长两短。
这是唐炼所定下的、独一无二的暗号!
做完这一切,他便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铁匠铺之内却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的回应。萧远的眉头不由得紧紧地皱了起来。
就在他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准备要强行破门而入之时!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重无比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响起。那扇紧闭的铁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道仅仅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
一只闪烁着警惕与审视光芒的独眼,从那漆黑的门缝之后,投了出来。
当那只独眼看到门外站着的、满身血污的萧远,以及他身后那辆同样沾染着血迹的马车之时,眼神之中瞬间闪过了一丝冰冷的杀机!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了萧远手中那柄霸道绝伦的【破军】宝刀之上时,那股杀机才缓缓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了然。
“进来。”
一个如同两块生铁在互相摩擦般的、沙哑而又简短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
萧远闻言,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才终于落了地。他没有丝毫的耽搁,立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将马车赶入了那漆黑的铁匠铺之内。
厚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发出了“哐当”一声巨响!彻底地将外界那充满了喧嚣与危险的世界给隔绝了开来。
铁匠铺的院子很大,却也无比的杂乱。
各种生了锈的铁器与废弃的矿石堆得到处都是。开门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独眼老者。
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彪悍气息。
他看也未看萧远一眼,只是径直走到了马车的后面,掀开车帘,将那如同鹰隼般的独眼投向了车厢之内。
当他看到那并排躺着的、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状若活死人的上官逸和苏樱时,那张本就如同万年玄冰般的脸,竟是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伤得这么重?”他沙哑地问道。
“一言难尽。”萧远喘着粗气摇了摇头,“老人家,此地可还安全?”
“绝对安全。”独眼老者言简意赅,“堂主半个月前便已飞鸽传书,交代好了一切。
这里早已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找到这里。”
说罢,他指了指院子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堆满了废旧兵器的架子。
“把那架子挪开,下面有地窖。里面清水、干粮、伤药一应俱全,足够你们用上三个月。”
做完这一切,他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转身,拿起一把巨大的铁锤,走到了那早已熄灭了不知多久的熔炉前,开始一下一下地,如同机械般地捶打着一块烧红的铁锭。
“铛!铛!铛!”
那富有节奏的、沉重无比的打铁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竟是让萧远和阿青那两颗一直紧绷着的心,都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萧远知道,这便是唐炼师叔的人。寡言可靠,值得托付性命。
他不敢再有任何耽搁,立刻与阿青合力,先是将上官逸与苏樱小心翼翼地抬入了那比想象中要宽敞干燥许多的地窖之中。
做完这一切,萧远那根一直靠着无上意志强撑着的弦,终于彻底地断了。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喉头一甜,“噗”的一声,又是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便直挺挺地朝着后方倒了下去。
“萧远大哥!”
阿青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萧远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死……死不了……让老子……先睡会……”
话音未落,他便头一歪,彻底地昏死了过去。
一时间。
整个幽暗的地窖之内,便只剩下了阿青一个,尚还清醒的人。
她看着眼前这三个,为了保护她而倒下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没有再哭。
她只是默默地擦干了眼角最后一滴泪痕,然后站起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清洗伤口,更换药物,喂水,擦拭身体……
她用自己那双瘦弱的肩膀,独自一人撑起了这个早已支离破碎的、属于他们的家。
而在他们暂避锋芒的此刻,外界的锦官城早已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
望江楼前那片如同被天神犁过一般的废墟,那两道恐怖刀痕……
无数的江湖人士从四面八方涌来,看着那片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战场,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倒吸冷气。
所有人都猜不透,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在这繁华的锦官城中爆发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大战!
更让他们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这场大战的结局。
据那些躲在远处围观的目击者称,最后出手的似乎是一个神秘的邋遢老者。
而那两个实力深不可测的黑衣魔头,竟是在连一丝反抗都做不出的情况下,便被其挥袖间,化作了两蓬血雾,形神俱灭!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更是让整个蜀中武林都为之彻底地震动了!
一时间各种猜测与流言,甚嚣尘上。
而作为这一切始作俑者的“无生楼”,却仿佛彻底地从这座城市里消失了一般,没有再掀起任何的波澜。
只有那些真正处在黑暗世界顶端的人才知道。
这并非是结束。
这仅仅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