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九国盟那位说话圆滑、总带着三分笑意的使者苏文,徐易辰只觉得像是应付完一场不见硝烟的酒局,身心都有些疲惫。
他转身往回走,穿过自家工坊外围那些忙碌的弟子和运转不休的流水线,空气中弥漫着灵材受热后特有的焦糊味和法阵低沉的嗡鸣。
他习惯性地走向角落那张宽大的石案,案上还摆着半盏没来得及喝完、早已凉透的灵茶,茶叶沉在杯底,透着一股子被人遗忘的涩意。
他刚想端起杯子润润干涩的喉咙,顺便理一理九国盟这桩突然冒出来的大生意该如何着手。
可就在他指尖即将碰到冰凉杯壁的那一刹那,一股极其阴冷、带着强烈侵蚀意味的气息,毫无征兆地、猛地刺入了他的识海!
那感觉绝非寻常,不像传音入密,更不像玉符通讯,而像是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骤然从虚无中钻出,直接缠上了他的神魂核心,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这气息他记得,跟上回那封透着邪气的密函同出一源,只是这次来得更为直接、更为霸道,连最后那层虚伪的客气都彻底撕掉了。
一道冰冷、生硬、不带丝毫人类情感波动的神念,蛮横地在他脑海深处响了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砸落:“徐长老,那些碍眼的苍蝇总算是飞走了?我圣门之事,你拖延至今,究竟考虑得如何了?”
那声音顿了顿,威压骤然加重,压得徐易辰神识都有些发沉,“你最好明白,我圣门的耐心,从来都是有限度的,莫要自误。”
这分明就是那个金丹后期的魔使。他的神念里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威胁,比上次那封密函更加赤裸和强硬。
那神念微微一顿,随即泛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如同猫审视爪下老鼠般的戏谑和寒意:“哼,凌霄宗那点蝇头小额的订单?九国盟那帮废物画出来的、不着边际的大饼?在你眼里,这些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了?真是可笑至极。”
话语中的嘲讽意味毫不掩饰,“你若以为凭借这些就能高枕无忧,甚至胆敢拒绝我圣门的善意……呵呵,只需一夜,这些你视若根基的东西,都能顷刻间化为乌有,让你百炼宗上下,彻底回到过去那种紧巴巴、人人可欺的苦日子!”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露骨得不能再露骨,我们能给你的,远比你现在拥有的这些多得多,多到超乎你的想象;同样,我们能毁掉的,也绝对比你那点辛苦攒下的家当要多得多,彻底得多!
根本不容徐易辰有任何思考和反驳的间隙,那冰冷的神念猛地加强,强行裹挟着几段模糊却令人极度不安的影像碎片,硬生生塞进了他的感知里!
第一段影像是百炼宗山门之外,那片终年云雾缭绕、人迹罕至的后山密林深处,几个穿着暗色服饰、身形如同鬼魅般模糊不清的身影,正借着林木阴影的掩护,冷冷地、肆无忌惮地窥视着宗门内的动静,尤其是工坊这个方向。
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毫不掩饰的监视意味。
第二段影像就切换到了山下那座总是人来人往、喧闹不堪的坊市。
画面中心,是宗门里一个面相憨厚、经常被他派去跑腿递送些普通材料的外门弟子。那弟子正抱着刚领到的几块下品灵石,脸上带着点小高兴,准备去买点修炼用的普通药材。就在他穿过拥挤人流时,侧面突然猛地撞过来一个低着头、步履匆匆的灰衣汉子,力道极大,那弟子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被撞得踉跄倒退,脚下不稳,胳膊肘重重地磕在路边粗糙坚硬的石阶棱角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就涌了出来,染红了袖口。
那撞人的汉子头也不抬,瞬间就消失在杂乱的人流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周围的喧闹依旧,没人特别注意这起小小的“意外”。那弟子疼得龇牙咧嘴,又惊又懵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臂。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发生在身边的实质性威胁和骚扰了!魔道对他的一举一动,简直了如指掌,清晰得可怕。
他们不仅知道凌霄宗和九国盟的接触,甚至已经开始用这种阴损毒辣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敲打他身边的人,用血淋淋的事实警告他:我们不仅能知道你的一切,还能随时轻易地碰到你,以及你在意的人。这次是皮肉伤,下一次,会是什么?
徐易辰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凉了半截,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猛地蹿起,恨不得立刻揪出那藏头露尾的魔使撕个粉碎!
但这股怒火刚冒头,就被更庞大、更冰冷的恐惧和无力感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清楚地知道,对方绝对不是在虚张声势,更不是在开玩笑。
这魔使和他背后的势力,真的有能力、也绝对做得出来更残忍的事情。
若是自己再拖延敷衍,不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下一次,恐怕就绝不再是远远窥探和制造点意外轻伤这么简单了。
工坊里这些埋头干活的弟子,宗门里那些信任他的人,都可能因为他的犹豫而遭到无妄之灾。
他强行压住胸腔里翻腾不休的惊怒与恐惧,用尽全部意志力逼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情绪化的反应,都可能被对方捕捉到,从而带来更危险的后果。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微微发颤的神魂,凝聚起心神,小心翼翼地通过那道尚未完全切断的、令人极其不适的神念连接,尽可能让自己的意念传递显得平稳,甚至刻意带上几分被强大压力逼迫下的无奈和谨慎:“贵门的要求……实在非同小可。
这绝非炼制寻常法器那么简单,其中关窍复杂无比,需极其精密特殊的设计构思,容不得半点差错。
此外,还需用到几种极为罕见、甚至可能已然绝迹的特殊灵材,搜寻起来耗时费力。
仓促之间,绝难保证成效,若是草率动手,只怕最后出来的东西根本无法满足贵门所需。
在下需要时间,宽限些时日,至少需要三个月。”
意念传递过去后,识海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那股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压力却依旧盘旋不去,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神魂之上,仿佛一道冰冷的视线正在无声地掂量他这番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实性、几分是拖延的借口,又像是在冷漠地权衡,是否要立刻再给他一点更深刻的“提醒”和教训。
这短暂的几息沉默,对徐易辰而言却漫长得如同在刀尖上熬过了几个时辰。
他全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了,神识高度集中,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内心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的神经冲击或更恶劣的威胁。
终于,就在他几乎要以为对方看穿了他的缓兵之计时,那道冰冷彻骨的神念再次响了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赤裸裸的死亡警告:“好,就给你三个月。
徐长老,你是个聪明人,最好时时刻刻记住,耍任何花样的代价,都会远远超出你,以及你身边所有人能够承受的极限。
好好珍惜这三个月吧。”
话音甫落,那如同附骨之蛆般盘踞在他识海中的阴冷神念,才如同退潮般倏然撤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彻底消失,徐易辰才猛地松开了不知何时早已握紧的双拳,长长地、近乎脱力地吐出了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这时他才惊觉自己的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了几道深深的、渗着血丝的印痕,传来一阵阵刺痛。
而贴身的里衣,也早已被刚才那片刻间惊出的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黏在皮肤上,带来极其不适的粘腻感。
他缓缓地、有些脱力地坐回身后的椅子里,身体微微发软。目光落在案上那杯冷茶上,他下意识地伸手去端,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粗糙的陶制杯壁碰到嘴唇,甚至因为那细微的颤抖而和牙齿发生了轻微的磕碰,发出一声清脆却令人心慌的轻响。
三个月。
这只不过是他情急之下,硬着头皮讨来的一点点喘息之机。
魔道如同悬在头顶的、不知何时就会猛然落下的利剑,绝不会因为他这点拖延之计就真正放过他。
这三个月期限,与其说是宽限,不如更像是一道催命符的开始倒计时。
他必须争分夺秒,利用这宝贵也可能极其危险的三个月,要么尽快找到能在这个恐怖旋涡中周旋自保、甚至破局而出的方法。
要么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疯狂地提升自己和宗门的实力,拥有足以让魔道心生忌惮、至少能护住身边这些人周全的力量。
工坊之外,弟子们搬运材料时沉重的脚步声、法阵运转时稳定的嗡鸣声、还有偶尔响起的简短指令声,一切听起来似乎依旧如常。
但此刻这些熟悉的声响落在徐易辰耳中,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平白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紧迫和沉重,压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未来的每一天,都将是在刀尖上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