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睡得并不沉。她半梦半半醒间听见木头被刮削的声音,一下一下,像在心里凿刻。她没睁眼,手却本能地覆上小腹,那里还空着,可她已经不敢乱动。
屋里的煤油灯灭了又亮,是陆峥重新点上的。火苗晃了一下,映出他低着头的侧影。他坐在桌边,手里握着那块硬木,刀口往下走,木屑落在地上,堆成一小堆。
她知道他没走。从她躺下到现在,他一直没停过手。
外面风小了,屋里冷得很。她慢慢坐起来,没惊动他。披上外衣,摸黑把煤油灯端过来,轻轻放在桌角。灯光照在他手上,指节发白,虎口裂了道口子,血混着木渣渗进纹路里。
“别伤着自己。”她说。
陆峥抬了下头,没说话,继续低头干活。他的手指动了一下,像是想藏住伤口,但没躲开。
林晚站在他身后,举着灯。光不稳,但她站得很稳。她看着他一刀一刀削下去,把木头磨成弧形,像小时候见过的摇篮模样。
“不能让孩子睡破筐。”他忽然说,声音哑。
林晚鼻子一酸,没吭声。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爹走得太早,娘也病死,奶奶拉扯他长大,家里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他参军前睡的是拼板床,缝都开了。
现在他有了孩子,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娃受苦。
他咬住一根细木条,用牙一点点磨尖,插进摇篮两侧固定。动作笨,可认真。每一下都试着力道,怕松,怕歪。
林晚看他手指抖了一下,是木刺扎进了肉里。她放下灯,伸手去拉他的手。
“你不是一个人了。”她说。
陆峥这才停下。抬头看她,眼睛红,可眼神软。
她拿热毛巾给他敷手,一层层擦掉血和木屑。他由着她包扎,没挣也没动。等她缠好布条,他抽回手,又抓起工具。
“还差一块板。”他说,“今晚得弄完。”
林晚没再劝。她又把灯往他那边挪了挪,自己搬个小凳坐下来,守着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黑得彻底,屋里只剩灯芯烧焦的味道。摇篮的一侧已经成型,圆润光滑,另一侧还在打磨。他用砂纸一遍遍搓,直到边缘不再扎手。
凌晨三点,最后一块板装上。他拿起刻刀,在摇篮一头刻了个五角星。刀尖稳,线条直,像是练过很多遍。
“这是部队里学的。”他低声说,“那时候没事就刻木头,打发时间。”
林晚看着那个星星,没说话。她知道他在部队受过伤,可他从没提过细节。现在这个星星刻在这里,像是把过去的一部分,悄悄交给了未来。
他把摇篮轻轻立起来,前后晃了晃。结实,不晃动。
“差不多了。”他说。
林晚伸手摸了摸,木头温的,像是被手焐热过。她抬头看他,眼里有光。
陆峥站起来,活动了下肩膀。他脱下军装,披在她肩上。
“别着凉。”他说。
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厚实,领口磨得发白。林晚拢了拢衣领,想还给他,却发现内袋鼓着一块。
她没掏出来,只是用手轻轻按了按。里面像是张纸,边角硬。
她没问。她知道有些事,他不说,是有原因的。
她把军装搭在椅背上,转身想去关窗。路过床底时,看见那个铁盒——陆峥的军功章盒,一直收在那里。
盒盖没合严,缝里夹着一张纸。她蹲下身,抽出一角。
是张草图,铅笔画的,画着一个摇篮,尺寸标得清清楚楚:长七十,宽四十,高三十。背面还有字:“给娃用,要结实。”
她愣住了。
这张图不知存了多久。他退伍回来,家里穷,没人信他能过得好。他不说,不争,可早就开始准备当父亲了。
她静静把纸塞回去,合上盒盖。眼眶发热,可她没哭。她只是走回去,轻轻把手放在摇篮边上。
陆峥坐在桌边,头一点一点,快睡着了。他手还搭在摇篮边沿,像是怕它跑了。
林晚走过去,把煤油灯调暗。火苗缩成豆大一点,屋里更黑了。她轻声说:“我去睡了。”
他嗯了一声,没睁眼。
她躺回床上,盖好被子,手又放在肚子上。这次她闭眼时,心里踏实。
这个男人不说甜话,可他用木头给她造了个家。
她快睡着时,听见他嘟囔了一句:“明天……还得上漆。”
她没应,嘴角却翘了一下。
陆峥靠着桌沿打盹,手仍搭在摇篮上。军功章盒在床底,图纸没收,照片也没藏。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灯芯闪了一下。
摇篮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小小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