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晚就进了厂房。操作台上那台打码机还跟昨儿一样摆着,说明书摊开在边上。她把笔塞进衣兜,转身去灶台热了锅玉米粥。
王秀莲挎着篮子进来时,手里捏着副老花镜。她把粥碗放下,搓了搓手:“今儿真要我上手?”
“得上。”林晚递过勺子,“八点前得打好五十包,赶下午装箱。”
王秀莲戴上眼镜,镜腿松了,她拿布条缠了两圈勒在耳朵后头。走到机器前,盯着按键直眨眼:“这‘年’字是哪个?”
林晚早用红笔在纸上写了大号“2025”,贴在打码机侧面。她指着说:“先按‘设置’,再输四个数,最后点‘确认’。别着急,看清再按。”
王秀莲点头,手指头悬在键盘上半天不敢落。试第一包时,林晚站在旁边看。数字一个个跳出来——2、0、5、2。
“错了。”林晚轻声说。
王秀莲一愣:“咋还错?我照着写的!”
“你从右往左念了。‘2052’是倒的。”
王秀莲眯眼凑近纸条,脸一下红了:“俺……俺没注意顺序。”
林晚没骂人,反而笑了:“咱这辣条能卖到2052年,成传家宝了。”
王秀莲也咧嘴,尴尬地搓着手:“那重来?”
“重来。”林晚拍她肩,“慢慢按,错一次不打紧,发出去才麻烦。”
两人又试五包,林晚一包包检查。第六包出来,日期对了。王秀莲松口气,背靠着墙坐到小木凳上:“比纳鞋底还累。”
“习惯就好了。”林晚给她倒了碗热水,“等这批货走完,咱还能接县里的单。”
正说着,张婶抱着个纸箱推门进来。她脸色发白,把手里的包装袋往桌上一拍:“出事了!”
林晚接过袋子一看,生产日期清清楚楚印着“2052”。她翻过几包,全是这个数。
“多少箱打了错码?”她问。
“至少八箱!”张婶急道,“我刚抽查三箱,全错!明天就发货,今晚必须拆了重打!”
王秀莲一听,手抖了一下,眼镜差点掉下来:“八箱……那得干到啥时候?”
林晚立马起身,走到仓库门口喊停流水线。回来时已想好分工:“我调机器,妈你负责贴正确标签,张婶你把箱子拆开码齐,咱们轮着歇。”
她说完拉开抽屉,掏出三颗咖啡糖,一人发一颗:“提神的,吃了干活快。”
张婶咬了一口,眉头一皱:“这味儿冲鼻子,倒是醒脑。”
煤油灯点了两盏,挂在房梁铁钩上。三人围成三角,林晚守打码机,王秀莲贴标,张婶整理空箱。机器“咔嗒咔嗒”响个不停,每打出一包,林晚就伸手接过验一遍。
中午没人吃饭。张婶从家里带了两个饼,掰开分着吃。王秀莲啃了一口就放下了:“嘴里没味,光想着那个‘2’和‘5’。”
“你不是第一个记混数的。”林晚低头换纸卷,“我小学算术抄题都能抄错行。”
张婶哼了一声:“要我说,供销社那些人就爱挑刺,一个数差三十年,至于吗?”
“至于。”林晚抬头,“人家买回去放十年都不坏,还以为咱造假保质期呢。”
话音刚落,王秀莲突然哎哟一声,手扶住腰。
“咋了?”林晚赶紧过去。
“老毛病。”王秀莲龇牙,“年轻时抱陆峥下地窖,闪了腰,阴天下雨就疼。”
林晚二话不说,回空间取出一块热毛巾,蹲下给她敷在后腰。手轻轻揉了几圈:“忍着干不得劲,歇十分钟。”
王秀莲摆手:“不能歇,越歇越起不来。”
“那就换活。”林晚站起来,“张婶你来贴标,妈你帮我看着屏幕,报数给我听。”
三人重新分工。林晚主操作,王秀莲念数字校对,张婶继续清箱。节奏慢了些,但错率降到了零。
天彻底黑了。院外狗叫了几声,没人理会。屋里只剩打码机的声音,还有手指敲键的轻响。
快到最后一箱时,王秀莲忽然停下。
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声音低下去:“当年生陆峥那会儿,接生婆记时辰,记成了下半夜。其实他是头更天落地的,就差俩钟头……结果户口本上写成第二天,一辈子都改不了。”
没人应声。
林晚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按下去。
张婶低头叠纸箱,手也没停。
只有机器“咔嗒”一声,打出最后一个合格标签。
林晚把最后一卷胶带压紧封口,站直身子。她看了眼墙角挂钟,两点十七。
“好了。”她说。
王秀莲摘下老花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又戴上,对着灯光照那行小字:“2025……没错。”
张婶吹灭两盏煤油灯,只留一盏最亮的照着打包区。“明早八点前装车?”她问。
“嗯。”林晚点头,“天亮就拉走。”
三人收拾工具,脚步轻缓往外走。木门吱呀关上,钥匙落锁。
林晚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眼厂房。
打码机屏幕还亮着,定格在刚刚完成的那一行日期上。
她的手搭在门框边,指尖蹭过一丝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