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车停在院门口,陆峥把轮子卡进门槛下的石槽里,转身进了屋。林晚弯腰解开绑绳,把空了的饼干箱抱下来,箱子轻得几乎没分量,可她手心还绷着劲儿。
堂屋里煤油灯亮着,王秀莲坐在小凳上,怀里紧紧搂着那个铁皮钱匣,手指一遍遍摩挲锁扣。她抬头看了眼林晚,又低头看匣子,忽然说:“这钱……真不少。”
林晚一愣,手里的箱子差点滑下去。
“我数了三遍,一百六十七块四毛。”王秀莲声音不高,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咱家从前一年到头,也没见这么多现钱进过门。”
林晚放下箱子,走过去想接钱匣:“娘,放柜子里吧,明早还得进货。”
王秀莲没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些。她看着林晚,眼角皱纹堆在一起:“以前我说你娇气,不懂持家,是俺看走了眼。”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还真能把这摊子撑起来。”
林晚喉咙一紧,连忙低头去整理围裙兜,怕自己脸上表情被看见。
“都是陆峥护着,张婶也帮了不少忙。”她说,“我要是没人帮,一天也干不下去。”
“别人帮是情分。”王秀莲摇头,“你能让人愿意帮你,才是本事。”她站起身,把钱匣放进柜子最里头,还拉出抽屉压在上面,“你晓得不?今儿巷口那事儿,村里人都在传。说二赖子碰上硬茬了,退伍兵不是好惹的。”
林晚点头:“他亮了证,那些人就怂了。”
“嗯。”王秀莲应了一声,转身掀开锅盖,热气扑上来,“水还温着,洗个脸吧。一身尘土,怪累的。”
林晚没动。这话太像娘对闺女说的话了,她一时不敢接。
“愣着干啥?”王秀莲端出盆,塞进她手里,“毛巾在边上挂着。”
热水烫着手心,林晚慢慢搓了把脸。毛巾旧但干净,擦完后脸上暖乎乎的。
“明天进啥货?”王秀莲一边收拾灶台一边问,“豆奶粉快没了,我看大人小孩都爱买这个。”
“我想添些新口味饼干。”林晚拧干毛巾挂好,“孩子喜欢甜的,加点果酱馅试试。”
“该进就进。”王秀莲从碗柜里拿出个小本子,“别省着钱。只要卖得动,家里托得住你。”
林晚盯着那个本子。那是她前些天买的记账本,现在竟到了婆婆手里。
“你……管账了?”
“咋地?”王秀莲瞪她一眼,“我不识字?小学念了五年呢!再说了,你天天在外头跑,哪有工夫算这些零碎?”
林晚抿嘴笑了。
“笑啥?”王秀莲也跟着咧了下嘴,“我说真的。往后进货单、收据,都交给我。你只管做点心、摆摊,家里这边我守着。”
林晚想说点啥,又觉得嗓子发堵。
王秀莲走到里屋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那是陆峥常坐的位置。她回过头,声音沉了些:“以后咱家就靠你啦。”
这句话落下来,院子里静了一瞬。
林晚站在原地,脚底像生了根。她不是没听过夸奖,可这一句不一样。这不是外人说的“能干”,也不是丈夫默默支持的行动,这是婆家人第一次当面认她这个儿媳,把她当成这个家的主心骨。
她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假装系鞋带。
“你要是觉得重,就说出来。”王秀莲语气软了些,“俺虽然老了,也能搭把手。”
“不重。”林晚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就是有时候怕做不好,辜负大家信我。”
“信你?”王秀莲哼了一声,“你看看这柜子里的钱,看看这灶上的米面油盐,哪样不是你挣回来的?陆峥是军人,有骨气,可光有骨气填不饱肚子。是你让这个家有了活气。”
林晚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王秀莲从炕上翻出个旧布袋,开始拆线:“这袋子还能用,缝结实点,装零钱正好。”
“娘,我去买新的。”
“瞎花钱!”王秀莲一巴掌拍在桌上,“旧物利用才叫过日子。你那些花里胡哨的包装纸倒是值钱,可这钱得攒着,等大事用。”
林晚站在旁边,看着婆婆一针一线地缝,针脚密实,像她这个人一样实在。
“你之前做的草药糕,”王秀莲忽然抬头,“那个方子,你还记得不?”
“记得。”
“我寻思着,能不能再调调?加点山楂,开胃。镇上那些坐办公室的,整天不动,最容易积食。”
林晚眼睛一亮:“可以!我还想搞个‘消食饼’,专门卖给供销社和厂门口。”
“那就搞。”王秀莲把针在头发上蹭了蹭,“材料你从哪儿拿?”
“赶集买的。”林晚随口答。
王秀莲没再追问。她知道儿媳有些事不愿多说,可她也不急。只要人踏实,肯为这个家出力,别的都不重要。
“明早我跟你一块去镇上。”她说,“顺道看看粮站那边有没有新消息。”
“您去干啥?”
“傻丫头。”王秀莲笑出声,“我能帮你搬东西、看摊子,还能打听行情。你当我闲着没事?”
林晚心里一暖。从前她一个人摆摊,风吹雨打都得扛。现在不一样了,背后有人撑着,说话做事都有底气。
“那您早点睡。”她说,“明儿天不亮就得走。”
“你也是。”王秀莲指了指西屋,“陆峥今晚值夜班,你不等他了?”
“不了。”林晚摇头,“他回来自己会做饭,我不耽误他休息。”
王秀莲看了她一眼,没再说啥。但她嘴角微微翘了下,像是满意。
林晚回到自己屋子,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本子,翻开写明日计划:
1. 进豆奶粉两袋、饼干原料三斤;
2. 试做果酱夹心饼干;
3. 联系张婶,看能否招两个帮工;
4. 去粮站确认合同细节。
她一笔一划写得认真,灯光照在纸上,字迹清晰。
写完合上本子,她听见外面脚步声,抬头看见王秀莲抱着缝好的布袋进来。
“给你。”她把袋子放在桌上,“明儿装钱用。”
林晚接过,布料粗糙,却熨帖得很。
“还有啥要准备的?”王秀莲问。
“没了。”林晚摇头,“都齐了。”
“那早点睡。”王秀莲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了,蒸笼我明早五点烫好,你六点出发正好。”
“谢谢娘。”
王秀莲背对着她,肩膀动了动,没回头,只摆摆手:“自家人口外道啥。”
门关上了。
林晚坐在小凳上,手里攥着那个旧布袋,半天没动。
外面风小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她低头看着桌上的本子,伸手抚平一页纸的边角。
煤油灯芯噼啪响了一下。
她拿起笔,又在计划最后添了一行字:
【请张婶教几位大嫂做包装,按件计酬。】
笔尖顿住。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吹灭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