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最后一本整改记录塞进抽屉，手指还沾着红漆。她刚送走电工老周，腿酸得发僵。柜台上的电池灯闪了两下，灭了。她没去换，只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
门帘一掀，张婶的声音就响起来：“林晚！我带小兰来了，说好今天教她记账——”
林晚抬头，看见张婶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个戴眼镜的姑娘。那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抱着个硬皮笔记本，站得笔直。
“咋了？”林晚问。
“这是俺侄女小兰。”张婶拍拍姑娘肩膀，“前年高中毕业，珠算考过全乡第一。她在镇上供销社实习过三个月，会写日报表，会算折扣，连月底对账都摸过。”
林晚没说话。她刚熬了一夜，脑子里全是电线、通道、灭火器。账本的事她一直自己扛，从不敢交给别人。一笔错，整页乱，她吃过亏。
小兰往前一步，声音不快不慢：“晚姨，我学过会计基础，在学校练过日报表。”她翻开笔记本，递过去，“这是我做的模板。”
林晚接过本子。纸面上画着横线格，分“品名”“数量”“单价”“实收”“找零”几栏，下面还有合计行。字迹工整，没有涂改。
她心里动了一下。
昨夜搬货时，她一边清点洗衣粉箱数，一边默记金额，差点算错一笔。要是有个专管账的人，她就能腾出手来想别的事——比如进什么货、怎么定价、哪天搞活动。
但她没松口：“你先试试。”
她从柜台下抽出一张早市销售单。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果冻十二包，汽水糖八包，辣条三十包，香皂五块，牙膏两支。
“按这个记一遍。”她说，“分类列清楚。”
小兰接过笔，低头写起来。钢笔划在纸上沙沙响。不到三分钟，她就把单子递回来。
林晚一看，眉头松了。
小兰把零食和日用品分开列，每类加了小计，最后总金额对得一分不差。折扣项单独标在旁边，写明“辣条今日试推，买十送一”。
“谁让你送的？”林晚问。
“我自己加的。”小兰说，“怕你忘了补录。”
林晚盯着她看了两秒，又翻了翻那本硬皮笔记。里面全是类似的表格，日期排得整整齐齐，每一笔都有据可查。
她想起自己那些随手记在烟盒背面、火柴盒上的数字，有时候连自己都认不清。
“行。”她说，“你从今天起，每天记三遍账：早市、午市、闭店前。原始单据不许丢，我随时查。”
小兰点头：“我知道规矩。”
“还有。”林晚指着墙角那个铁皮柜，“账本放这儿，钥匙我留一把在抽屉左边。你来了自己拿，走了锁好。”
“嗯。”
张婶笑出声：“我就说这孩子稳当！你放心用，出不了岔子。”
林晚没接话。她转身从货架上拿下一摞新到的洗衣粉，准备盘点库存。身子刚弯下，腿就抽了一下。
小兰立刻放下本子：“晚姨，你歇会儿，我来清点。”
“不用。”
“你昨晚没睡吧？”小兰看着她眼下的青黑，“我看得出来。你在这儿盯了一夜，对不对？”
林晚一顿。
没人提这事。陆峥走时只说“修好了”，没说她也在。可这姑娘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没否认。
小兰已经蹲下身，打开一箱洗衣粉：“我来数，你报数就行。咱们一起，快些。”
林晚站着没动。
她习惯了一个人扛。从重生那天起，钱、货、人、事，全都攥在自己手里。她不信别人能替她想到前头去。
可现在，有人主动蹲在地上，一袋一袋数洗衣粉，嘴里报着数字，声音平稳不急。
“一百四十七，一百四十八……”
林晚张了张嘴，终于开口：“一百四十九。”
两人一报一数，很快清完三箱。小兰拿出本子，当场录入，加总后报出总数。
林晚核对无误。
她把抹布扔进水盆，走到柜台后坐下。
“以后每日流水，你记三遍。”她说，“早市结束记一次，午市结束记一次，闭店前再对一次总账。每天最后一笔做完，等我来查。”
“明白。”
“错了不罚你。”林晚看着她，“但必须自己发现，自己改。我不许账上有红笔涂改。”
“我用铅笔初记，确认后再誊抄。”
“可以。”
张婶在一旁听得高兴：“这下你轻松了，林晚。小兰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操心。”
林晚没笑，但肩头松了些。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本新账本，封皮是深蓝色的。这是她特意留的，还没用过。
“今天开始用这个。”她说，“旧的存档，新的归你管。”
小兰双手接过，轻轻放在自己本子旁边。
上午最后一波客人走后，林晚靠在椅子上，闭了会儿眼。
耳边是小兰翻纸、写字、拨算盘的声音。节奏稳定，没有停顿。
她睁开眼，看见小兰正把一张进货单夹进文件袋，标签上写着“七月二十三，副食类”。
她忽然觉得，这地方不像个小卖部了。
像个正经做生意的铺子。
中午王秀莲送来饭盒，林晚让小兰先吃。小兰没推辞，接过饭盒打开，米饭压得实，菜是炒土豆丝。
她吃得安静，筷子不碰碗边，吃完把饭盒叠好放回篮子里。
下午太阳斜了，冷饮区开始走货。二赖子拉来两箱冰棍，林晚指挥他摆位置。小兰坐在柜台里，听着外面吆喝，手底下不停记。
“冰棍售出三十七根，收款一元八角五分。”她念给自己听，“其中儿童雪糕十一根，利润较高。”
林晚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姑娘不仅记账，还看出哪样赚得多。
傍晚六点，最后一拨放学的孩子走了。林晚锁好钱匣，叫小兰做闭店总账。
小兰铺开三张单据，对照着录进新账本。算盘打了三遍，结果一致。她把总金额圈出来，递给林晚。
林晚看了一遍，没问题。
她拿起红笔，在首页写下日期，然后合上账本。
“明天同一时间来。”她说，“还是这个流程。”
小兰认真点头：“我一定准时。”
张婶拉着她往外走，边走边说：“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孩子就是踏实！”
林晚送她们到门口。
天快黑了，风有点凉。她站在门槛上，看着两人影子被路灯拉长。
转身回屋，她打开铁皮柜，把今日总账副本放进格子里。钥匙拧两圈，锁好。
她走到柜台前，翻开进货清单，开始写明日要补的冷饮品类。
笔尖划在纸上，沙沙响。
货架整齐，地面干净，算盘摆在角落，还带着余温。
她写了三条，停下笔。
肩头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好像真的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