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一年的腊月,严寒提前笼罩了金陵城。连续七日的大雪,将紫禁城彻底染成素白。屋檐下悬挂的冰棱如利剑般垂落,在月色中泛着凄冷的光。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唯有乾清宫东暖阁的御书房内,依然透出摇曳的烛光。
朱元璋独自坐在御案后,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在烛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他身着的明黄龙袍上,金线绣制的十二章纹在灯光中流转着诡异的光泽。仔细看去,那些纹路中竟隐隐透着几丝黑气,仿佛活物般在龙袍表面游走。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三道身影裹挟着风雪踏入殿内。为首的是大将军蓝玉,他一身玄铁铠甲上凝结着冰霜,战靴踏在金砖上发出铿锵的声响。紧随其后的是左丞相李善长,一袭绛紫官袍纤尘不染,手中把玩的和田玉如意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最后进来的是中书省参知政事胡惟庸,他垂眸静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上的云纹刺绣。
三人分别在三张紫檀木太师椅上落座,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殿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刺骨的寒意。
蓝玉率先开口,声音粗粝如砂石摩擦:陛下,使者有令,明年中秋,献祭的江湖人数需提升至五百人。
朱元璋缓缓抬眼,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三人。他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精致的蟠龙雕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十年来,两千三百七十六人。皇帝的声音冰冷如窗外的积雪,这两千多条人命,让锦衣卫在江湖上成了过街老鼠。上月崆峒派掌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着毛骧的鼻子骂他是朝廷鹰犬
他死死盯住蓝玉,声音里压抑着雷霆之怒:还有,蓝玉,那些北元的俘虏,朕都交给了你去处置。三万元军战俘,回来的不足三千...那些失踪的人,只怕也都成了你们的吧?
啪——
炭盆里突然爆出一个巨大的火星,飞溅的炭屑在空中划出诡异的轨迹。
李善长轻轻抚摸着玉如意上的蟠龙纹饰,含笑开口:陛下息怒。您不妨想想,这九五至尊之位,是如何得来的?
他抬眼看向朱元璋,目光温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至正二十三年,鄱阳湖上,陈友谅的百万水师为何一夜溃败?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雾,那些莫名沉没的战船...陛下应该比谁都清楚。再说后来明教教主张无忌无论威望还是文治武功都在你之上,为什么最后你坐上了这龙位?
朱元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龙袍上的金线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他清楚地记得,那场决战前夜,一个黑袍人出现在他的军帐中,将一枚黑色令牌放在沙盘上。次日,湖面上就升起了那场诡异的大雾。
我们有能力助陛下登临九五,李善长的声音依然从容不迫,自然也有能力...换一个人坐这个位置。
他微微前倾身子,压低声音:听说四皇子殿下,近来很得文武百官的拥戴呢。昨日还在文华殿与方孝孺论经,说得头头是道。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兄长是怎么死的...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龙袍翻飞间带起一阵劲风,案上的奏折被扫落在地:你们敢威胁朕?
胡惟庸这时才抬起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陛下言重了。只是提醒陛下,有些路,既然选择了,就回不了头了。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大皇子殿下若是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希望陛下以江山为重。毕竟,他生前最是仁厚爱民...直到在诏狱里看到那些被吸干精血的尸体...
标儿...朱元璋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扶住龙椅才稳住身形。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中,只能听见老皇帝粗重的喘息声。窗外北风呼啸,仿佛万千冤魂在哭泣。
胡惟庸轻轻掸了掸官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大皇子太过仁厚,又偏偏...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去年这个时候,他是不是去过锦衣卫的诏狱?看到那些被选作祭品的江湖人...唉,可惜啊...
朱元璋死死盯着三人,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温文尔雅的长子,在病榻上握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地说:父皇...江湖上的那些失踪案...有蹊跷...儿臣在诏狱看到了...黑色的虫子...
原来,标儿临死前欲言又止的,是这个!
良久,朱元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重量:
不要...对朕的儿子们下手。
他缓缓坐回龙椅,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精致的蟠龙雕刻。那纯金打造的龙鳞,在他的指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朕...答应你们。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右手五指猛地收紧,坚硬的龙椅上赫然留下五道深深的爪痕。金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在烛光下闪烁着凄冷的光泽。一滴鲜血从朱元璋的指尖渗出,沿着龙纹缓缓流淌,在金龙的眼睛处凝结成一颗血珠。
李善长微微一笑,起身行礼:陛下圣明。
三人退出御书房时,蓝玉回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爪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在他转身的刹那,朱元璋分明看到他铠甲缝隙间,有几只黑色的虫子快速爬过。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朱元璋独自坐在空旷的御书房中,低头凝视着龙椅上的爪痕。那些扭曲的痕迹,仿佛是他内心挣扎的写照。他颤抖着抬起右手,指尖沾染着金色的碎屑和暗红的血渍,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在缠绕。
标儿...老皇帝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父皇...对不起你...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茫茫白雪覆盖了紫禁城的金瓦红墙,却掩不住这深宫之中弥漫的血腥与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