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手术很成功,但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术后漫长的康复期,才是真正的考验。梁教授说,接下来的三个月是关键,需要严格按照康复计划进行,否则手术效果会大打折扣。
广州的夏天,名副其实的“蒸笼”。招待所的房间狭小闷热,只有那台老旧的吊扇徒劳地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陈默腿上打着厚重的石膏,不能沾水,不能随意移动,每天躺在床上,汗水浸透了床单,痱子一层叠一层地长。晓燕每天要帮他擦好几次身,翻身,按摩健康的肢体防止肌肉萎缩,还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
康复训练更是痛苦。当物理治疗师第一次来教陈默做踝泵练习(勾脚背、绷脚背)时,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手术伤口和深处的神经,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直流。晓燕在一旁看着,心揪成一团,却只能强忍着,按照治疗师的指导,鼓励他,帮他计数:“默哥,再坚持五个,就五个……”
陈默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但晓燕能看到他眼角因为强忍痛楚而渗出的生理性泪水。这个曾经能扛起百斤货物的硬汉,此刻在病痛面前,脆弱得让人心疼。
除了身体上的照顾,经济的压力也像一座大山。虽然何先生预付了一部分费用,但手术、住院、康复治疗、每天的吃用开销,像流水一样。晓燕带来的钱很快见底。她不得不精打细算到每一分钱:早餐买最便宜的白粥馒头,中午晚上尽量自己买菜在招待所公共厨房做,甚至跑去很远的批发市场买水果,因为能便宜几毛钱。
何先生那边,晓燕暂时没有答应全职合作。她向何先生说明情况,请求给她一段时间专心照顾陈默,但表示可以先尝试提供一两个配方,由他们的工厂试生产。何先生表示理解,并很爽快地支付了一笔配方转让费,解了燃眉之急。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晓燕深深记在心里。
然而,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陈默的状况稳定一些后,晓燕开始想办法在广州也做点小生意。她发现招待所附近有个不小的菜市场,人流量很大。她重操旧业,每天凌晨三四点就起床,借用招待所的厨房(塞给管理员一点好处费),做一些简单的蜂蜜糕和芝麻饼,然后用篮子提到菜市场门口去卖。
广州人饮食精细,口味清淡,起初对她的北方点心并不太感兴趣。晓燕不气馁,她虚心观察,慢慢调整甜度,还尝试加入了本地人喜欢的椰丝等原料,做出了更符合当地口味的“广式蜂蜜椰丝糕”。她人干净,笑容甜,点心用料实在,价格公道,渐渐也有了一些回头客。虽然每天挣得不多,但至少能补贴一些日常开销。
语言是另一个大障碍。粤语对她来说如同天书。买菜、问路、甚至跟医院护工沟通,都经常闹笑话。有一次她想买“生姜”,说了半天对方不懂,她急得用手比划老姜的形状,对方恍然大悟,拿来一块黄姜,让她哭笑不得。但她有股韧劲,硬是靠着连蒙带猜和简单的“唔该”(谢谢)、“几多钱”,慢慢摸到了一些门道。她还特意买了个小本子,记下常用的粤语词汇和发音,一有空就念叨。
生活的艰辛,磨砺着晓燕,也让她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她不再是那个躲在陈默身后、需要庇护的小姑娘,而是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在陌生城市里为生计和爱人奋力拼搏的坚强女性。她黑了,瘦了,但眼神里的光芒却愈发坚定。
陈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恨自己成了拖累,恨自己无法为晓燕分担。这种无力感有时会让他变得焦躁,对康复训练产生抵触情绪。一次,因为一个动作反复做不好,他 frustration 地一拳砸在床板上,低吼道:“别管我了!我就是个废人!”
晓燕没有生气,也没有哭。她平静地走过去,握住他因为用力而颤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默,你听好了。你现在吃的每一口苦,都是为了以后能再站起来,能再和我一起走路。你要是放弃了,我之前受的累,吃的苦,就都白费了。你舍得吗?”
陈默看着晓燕清澈而坚定的眼神,看着她脸上被广州烈日晒出的细小斑点,看着她手上新增的烫伤和刀口,所有的怒火和沮丧都化为了深深的心疼和愧疚。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恢复了平静和决心。他反手紧紧握住晓燕的手,沉声说:“继续。”
时光在汗水和坚持中悄然流逝。陈默的伤腿在一点点好转,从最初只能动动脚趾,到后来可以在晓燕的搀扶下,尝试着站立几秒钟。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让两人欣喜若狂。晓燕的点心小摊也渐渐有了起色,甚至有一个茶楼的老板尝过后,想定期从她这里拿货。
一天傍晚,晓燕推着轮椅上的陈默在医院附近的小公园透气。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看着周围悠闲散步的人们,陈默忽然轻声说:“等我能走了,我们也天天来这儿散步。”
晓燕低头看着他,笑容温暖而充满希望:“好。到时候,你走累了,我就扶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