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岳那句“不试了”,像是一道分水岭。
会议室里紧绷的空气并没有因此松弛下来,而是从刚才那种一触即发的对抗,转变为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对峙。就像两军对垒,鸣金收兵之后,真正的帅帐议事才刚刚开始。
孙镇长的后心依旧是湿的,但心脏总算从嗓子眼落回了胸腔。他看着方岳重新坐下,又看看身旁稳如泰山的沈铭,脑子里一片混沌。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大人带去看戏的孩子,戏台上的刀光剑影他看不懂,只觉得心惊肉跳。
“好。”方岳的目光落在沈铭身上,那股子商界精英的锐气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专注,“既然基石不能动,那我们就来谈谈,这房子具体怎么盖。”
他转向身边的王律师,递了个眼色。
王律师心领神会,推了推眼镜,打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语气恢复了法律顾问的冷静与刻板:“沈主任,我们回到第一个原则,百分之七十的本地就业率。我们理解您为民着想的心情,但商业运营有其规则。我需要指出几个法律和管理上的风险点。”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措辞,实则是在施加压力。
“第一,劳动合同法规定了用人单位的自主招聘权。如果硬性规定录用比例,并在合同中体现,一旦我们因业务需要招聘了非本地员工而未达标,就构成了合同违约,这在法理上对我们极为不利。”
“第二,管理成本。本地村民关系盘根错杂,亲戚套亲戚,邻里是邻里。一旦形成规模,极易产生内部的小团体,增加管理难度。如果出现违纪员工,碍于情面,处理起来会非常棘手,这会严重影响我们的服务标准。”
“第三,培训成本。您说用三年时间培训,这笔成本谁来承担?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会直接摊薄项目的早期利润,影响投资回报周期。”
王律师每说一条,孙镇长的脸色就白一分。他觉得对方说得句句在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他那颗刚刚放下的心上。他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用膝盖轻轻碰了碰沈铭,示意他别太犟,差不多就行了。
沈铭却像是没感觉到,他甚至还给王律师空了的茶杯续上了水。
“王律师的专业,我非常佩服。”沈铭开口,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脑海中,【言辞犀利】的技能面板正散发着微光,无数个逻辑节点在他的思维里飞速连接、重组。
“您说的三个风险,确实存在。但我想,我们看待问题的角度可能不太一样。”
他看向王律师,目光清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您看到的是风险,我看到的却是机遇。”
“关于第一点,劳动合同法。我们可以在合同里附加一个条款,设立一个‘人才缓冲期’。比如第一年达到百分之三十,第二年百分之五十,第三年百分之七十。同时,我们可以成立一个由镇政府、村委会和贵公司三方组成的‘人力资源协调小组’。如果确实因为特殊技术岗位在本地找不到合适人才,由这个小组共同出具证明,该岗位就不计入本地就业率的考核基数。这样,既保证了灵活性,也体现了我们的诚意,更不违反劳动法。”
王律师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他没想到沈铭能提出如此具体且具备操作性的方案。
沈铭没有停,继续说道:“关于第二点,管理成本。您担心的裙带关系,恰恰是我们青云镇的优势。我们这里民风淳朴,重乡情,更重脸面。谁要是在工作上偷奸耍滑,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脸,是他一整个家族的脸。我们同样可以利用‘人力资源协调小组’,将村里的老党员、有威望的长辈吸纳进来,参与到员工的日常管理和思想工作中。他们的一句话,比职业经理人十句规章制度都管用。这不叫管理成本,这叫‘无形资产’。”
孙镇长在一旁听得眼睛都直了。他怎么从来没想过,村里那些爱管闲事的老头老太太,还能有这种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