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被拖回岸边,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夜风渐凉,林春织立在渡口高处,目光沉静如水。
她将那封密函收入袖中,转身对霍砚道:“回驿站。”
霍砚点头,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几个猎户押着那名男子先行一步,其余人迅速收拾现场,不留痕迹。
回到驿站后,春织命人严加看守俘虏,自己则关上门窗,取出密函细细拆开。
油纸包裹下,是一页页用朱砂印泥盖章的公文。她越看脸色越沉——
兵部尚书府与州府通判暗中勾连,借“清查贡品来源”之名,实则意欲削弱福兴里在民间作坊中的主导地位。
其中更提到若福兴里不从,便以“扰乱地方秩序”为由查封作坊、没收资产。
而作为交换,州府可得三成税利,并允诺兵部尚书一子入仕州府要职。
春织指尖微微收紧,眼中却愈发清明。
她没有声张,也没有急着上报,而是将密函内容逐字誊抄,封存于贴身木匣之中。
原信重新包好,放回原处,仿佛从未动过。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春织换了素净衣裙,带了两个随从,乘马车直奔州府。
州府通判王大人正准备上早课,听闻林家主母求见,略感意外。
但想到近来坊间传言福兴里势头正盛,便命人请入偏厅。
春织行礼落座,开门见山:“草民今日冒昧来访,只为呈上一份《民间作坊扶持司设立草案》,望通判大人代为转呈兵部尚书。”
王通判眉头微挑:“你说什么?你要写给兵部尚书的奏议?”
春织将一封整理好的文书递上前,语气平和却不容忽视:“如今朝廷重农扶商,各地小作坊兴起,然良莠不齐,管理混乱。若能由兵部牵头设立‘民间作坊扶持司’,统一监管、培训与推广,不仅可保贡品品质稳定,更能吸纳流民、振兴地方经济。此策若成,于国于民皆有利。”
王通判接过文书,翻阅片刻,神色逐渐凝重。
他抬头看向眼前这位年不过二十的女子,一个乡野妇人,竟能提出如此系统详尽的策略,且言辞有据、逻辑清晰。
“你……这是你自己写的?”他试探问道。
“是。”春织微笑,“我虽出身寒门,但也知家国大义。若能借此机会为地方谋些好处,也算不负百姓信赖。”
王通判沉吟片刻,终于郑重道:“好,我替你呈上去。”
离开州府时,春织脚步轻快,面上却未露分毫得意。
她清楚,这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当日夜里,霍砚悄然出村,独自前往城东一位老官员宅邸。
那位老官姓周,曾与兵部尚书共事多年,退隐后深居简出。
霍砚托名送节礼,得以短暂会面。
一番交谈下来,霍砚得知兵部尚书早年曾在军中任火头军统领,对那些出身卑微、靠实干爬起来的老兵极为看重。
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心中已有盘算。
回来路上,他遥望远处灯火点点的青溪村,低声喃喃:“春织啊……这一局,你布得够深。”
而此时,春织正在书房中提笔写下一封信。
信封之上只写着四个字:兵部尚书亲启。
信中,她并未提及密函,也未揭露任何阴谋,只是淡淡写道:
“草民无意争权夺利,唯愿家国安定,百姓安居。今有一策,愿供大人参考……”
她将信仔细封好,放在案前。
窗外月色如银,她望着远方,眼神坚定如铁。
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
夜色沉静,林家小院灯火未熄。
春织坐在书房中,指尖轻点案上一封信,神色平静却心绪翻涌。
这封信没有控诉、没有威胁,只有八个字:“草民无意争权夺利,唯愿所做之事,能助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霍砚站在一旁,低声道:“你要我联系昔日同袍,借他们之手将信转交尚书?”
春织点头,眼中浮起一丝笑意:“你那些老兄弟,如今不少人仍在兵部做事。若由他们代为呈递,比直接送上去更有分量。”
霍砚望着她,眼神复杂:“你是想让他们在兵部内部为你说话?”
“正是。”她抬眸看他,“这些人曾在军中受过你父亲照拂,又与你有旧情。你出面,他们不会拒绝。而他们一旦开口,尚书便会思考——一个乡野女子,为何能让昔日火头军旧部甘愿替她传话?”
霍砚沉默片刻,最终颔首:“好,我去办。”
第二日清晨,霍砚便动身进城,辗转联络几位曾在镇北军服役、如今仍留在兵部任职的老兵。
他们虽已不在前线,但在尚书面前仍有一席之地。
听闻是霍砚所托,几人皆未推辞,很快便将那封信原样送出。
数日后,州府忽然传来消息——采纳林娘子建议,成立“作坊扶持司”,并命其担任顾问一职。
青溪村一时哗然。
王通判亲自登门,语气恭敬:“林娘子大才,朝廷特旨嘉奖,望你能协助地方,尽快落实新政。”
春织迎客入座,神色谦和:“草民不过一介村妇,能得此殊荣,自当竭尽所能。”
王通判走后,霍砚低声提醒:“尚书此举,未必是善意。”
春织正在整理文书,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无妨,只要他不动手,我便不动心。”
她心里清楚,这是场博弈。
尚书并未揭穿密函一事,也未追究她的“越级上书”,反而顺势推出新政策,表面看是对她认可,实则是一次试探——他要看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福兴里主母”,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撑得起这场布局。
春织当然不会让他失望。
她在福兴里原有基础上,将“辣酱女工队”升级为“福兴技校”,正式挂牌开课。
第一期课程涵盖腌渍工艺、烹饪技法、仓储管理等实用技能,并计划逐步扩展至布艺、制陶、竹编等多个方向。
她亲拟章程,设学舍、聘教习、定课表,一切井井有条。
报名人数远超预期,不仅青溪本村青年踊跃而来,连周边十余村落也有不少慕名前来询问者。
有人甚至带着干粮赶了几十里路来报到。
技校尚未正式开学,门前已然热闹非凡。
霍砚看着人群如潮水般涌入,皱眉道:“你就不怕人太多,管不住?”
春织立在檐下,目光落在远方炊烟袅袅的村庄,缓缓道:“他们来,是因为相信我。只要我做得稳,他们就不会散。”
风掠过她鬓角,带来初夏的燥意。
这一场棋局,才刚刚进入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