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槐序看着顾柏发来的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了片刻,最终只回了两个字:【顺利。】
他快速按熄屏幕,然后将手机塞回口袋,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秦峪依旧跟在他身后半步,那支未点燃的烟还叼在嘴里,已经被咬得有些变形。
他摸出打火机,金属盖开合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但最后还是没有点燃那根烟。
下山的路比来时平缓,但纪槐序的体力消耗显然已近极限,脚步越来越沉,速度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秦峪的步调也放慢下来。
他沉默的走在纪槐序身后,没有催促。
两人就在这种近乎凝固的氛围下走下了山。
到了集合点,其他组的嘉宾似乎还没回来,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碌。
这次的任务只是为了让嘉宾熟悉流程,没有拍摄过程,后继做出来的作品也会发出去先预热一波。
工作人员只感觉气氛有点不对,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纪槐序和导演打了个招呼,先回去了民宿。
一回到房间,纪槐序就先把自己摔到床铺上。
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干。
纪槐序感觉自己现在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
他闭上眼,房间里只剩下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
下山路上那段漫长而沉默的同行,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耗神。
秦峪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压迫,时刻提醒着他方才的失控和难堪,像一团模糊的雾霾堵在他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
胃部的绞痛持续不断地提醒着它的存在。
他挣扎着起身,伸手从床头的从药瓶里抖出几片药,甚至懒得去倒水,就那么干咽了下去。
药片滑过喉咙,留下苦涩的余味,引得他一阵干呕。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
药效似乎来得比平时慢,胃里的冰冷和阵痛顽固地盘踞着。
房门被极轻地推开。
一道狭长的光影从走廊投入,又迅速被掐灭。
脚步声放得极缓,带着一种近乎谨慎的迟疑。
纪槐序的身体无声地绷紧,攥着被角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甚至无需抬眼,便能感知到那股独特的存在感。
是秦峪。
想象中的嘲弄的话语并未出现。
秦峪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口。
纪槐序懒得理会他想做什么,把脸埋进枕头里。
胃里的绞痛翻涌而上,他忍不住极轻地抽了口气,身体无意识的蜷缩得更紧。
那道站在门口的阴影终于有了动静。
纪槐序先是听见了一声极低的气音,像是一声被强行压下的叹息。
接着,脚步声响起,走向了桌边。
秦峪拧开了他的保温杯,倒入温水,走到床边,将保温杯轻轻的放在他床头柜上。
温热的水汽氤氲上升,秦峪的声音响起:
“喝点水吧纪老师,这么怕苦学别人干咽什么药。”
纪槐序一愣。
他睁开眼,看着床头那没盖好的药瓶,和那杯还冒着水汽的保温杯,轻哼一声,阴阳怪气的道:
“秦大影帝这是知道错了,给我道歉来了?一杯温水就想打发我,未免太痴心妄想了吧。”
他本以为秦峪会嘲笑回来。
结果秦峪只是“嗯”了一声,嘴角牵起一抹笑。
“那纪老师大发慈悲一下,告诉我你怎样才会原谅我好不好?”
纪槐序几乎是震惊的看着他,原本因为疼痛半眯着的眼睛此刻瞪得像铜铃一般。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秦峪?”
秦峪好笑的看着他。
“做错事了当然要道歉,不道歉的话纪老师以后不理我了怎么办?”
这话里的示弱意味太过明显,甚至带上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委屈?
纪槐序只觉得荒谬绝伦,一时间连胃里的绞痛都忘了,只剩下一种极其怪异的错愕感。
这感觉太过陌生,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下意识地想继续用尖刻的话怼回去,扞卫住自己熟悉的、安全的交锋阵地。
可目光触及床头那杯袅袅冒着热气的水,还有秦峪那双此刻看不出丝毫戏谑、反而显得异常专注的桃花眼,到了嘴边的讽刺竟硬生生卡住了。
他抿紧了苍白的嘴唇,半晌,才极其生硬地扭过头,重新把脸埋回枕头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虚张声势的僵硬:
“…少来这套,黄鼠狼给鸡拜年。”
话虽如此,他却没拒绝那杯水。
温水下肚,胃里的痉挛似乎缓和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秦峪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些。
他靠在旁边的衣柜上,姿态重新变得懒散,目光依旧落在床上。
“行吧,纪老师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个认真道歉的人不是他。
“那不知纪老师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这只黄鼠狼将功补过一下?”
纪槐序没吭声。
“这样,我给纪老师煮碗小米粥怎么样?”
节目组早上准备的早餐是西式的,纪槐序根本没吃多少。
听到秦峪这句话,他内心天人交战起来。
到底要不要接受秦峪的示好?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就在秦峪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时,纪槐序终于极其艰难地、几不可闻地挤出一个字:
“…嗯。”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还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和别扭。
秦峪准备转身的动作顿住了。
他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更复杂的笑意。
“得令。”
他拖长了调子,又恢复了那副惯有的、让纪槐序牙痒痒的腔调,但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那纪老师好好歇着,等着您的粥。”
他不再多做停留,心情颇好地哼着不成调的歌,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房门合上的轻响传来,纪槐序才仿佛回过神一般。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琢磨着秦峪给自己道歉时那副神情,一种极其微妙的、陌生的满足感,悄然钻了出来,暂时压过了身体的不适。
斗赢了死对头的感觉……还不错?
这个念头让他苍白的嘴角几不可见地翘起一个极小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