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小孩。”我忍不住提醒。
即使她的身形比同龄人矮小些，裹在残破古旧衣衫下的身体，也已悄然勾勒出少女初绽的曲线。
透着一种青涩却不容忽视的蜕变痕迹。
估摸着，应该十四五岁左右。
徐叙微微颔首，神色是一贯的冷静。
“墓葬中的陪葬童男童女，通常分作两种。”
“一种是未曾婚配、未经人事的年轻男女；另一种，则是年纪不超过八岁的幼童。”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那瑟瑟发抖的“童女”身上，语气变得更加严肃。
“这两种，性质也截然不同。”徐叙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
“前者在墓中，是作为墓主人的配偶或侍妾；而后者，则充当着墓主人的子嗣后代。”
“你的意思是……”虞觅向前倾身，锐利的目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魂体薄弱的小鬼。
脸上渐渐染上一层复杂难言的神色，“她是前者。”
我隐约察觉到虞觅的语气中掺杂着一丝怜悯。
“成为童男童女的阴魂不能转世投胎吗？为何阴差不予理会？”我不禁轻声吐出心底的疑问。
以我对黑白无常的了解，它们工作认真又积极，断然不会出现这等纰漏。
徒留这小鬼被遗忘，可怜兮兮的埋没在恶魂堆中，不得超生。
徐叙若有所思地缓缓摇头，眉宇间也笼着不解的阴云。
“我也不太清楚……”
“有些人在死后只想尽早投胎开始崭新的人生，在黄泉路上，唯恐孤寂清冷，便会找童男童女作伴。”
“也有贪恋阳间不甘于死去的人，生前便重金打点方外之人，布下邪法，使得魂魄得以滞留阳间一隅，继续过着他们尘世眷恋的生活。”
“而童男童女，便是匍匐在他们身侧，供其驱使、伺候的鬼仆与侍妾。”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思绪却飘向了不久前被我吞噬的那只恶魂。
它可能是墓主人，又或者只是在主人身侧、看家护院的凶厉护卫？
我努力回忆着那只恶魂的穿着打扮。
我抬眸，望向徐叙寻求印证。
“穿长褂是什么时代的人？”
“百年左右？”徐叙沉吟着猜测。
随即将目光落到缩成一团的小鬼身上。
她似乎对我们谈论的内容感到极度不安，眼神在我们几人之间仓惶流转，肩膀缩得更紧了。
徐叙见状，微微弯下腰，动作算不上温柔地用指尖拎了拎她搭在肩头的羊角辫。
“应该没错。”
“那这怎么办？”我此时心头泛起一丝罕见的为难，“吃她毫无意义。”
倘若她真以活人殉葬的方式成了那墓主人的侍妾，这等遭遇，还怪可怜的。
这双纯净透亮的眼，阴间少有。
“实在不行，把她一并丢给厉殊？”我提议道。
我这也算是难得做一件好事，没有选择将秀城商场那些冤魂与这小鬼随意丢掉，任由它们在阳间飘荡作祟，扰乱人间秩序。
“也行。”虞觅和银珠异口同声的点了点头。
“你们没见到墓？”徐叙话锋陡然一转，“如果她是童女，不解开尸骨上的束缚即使去了阴间也没法投胎。”
“没注意，”我一脸茫然地回想，“我和银珠只看到了一个深坑，里面堆满了白骨。”
那阴森恐怖的画面瞬间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我顿了顿，又补充。
“不过目测那坑中堆积如山的白骨数量，不像是只有十几个人的样子。”
险些将这茬给忘了。
当时也只想着已经满载而归，就没有再将整座山头给彻底搜寻一遍，想着我脱下了人皮纸扎，便匆忙折返。
“有童女，就有主墓。”徐叙神情异常认真，语气里充满了肯定。
“你们去到的地方极可能只是当年墓主下葬时，在核心墓室周围挖掘的陪葬坑。”
“你的意思是，”我眼里闪过一丝带着贪婪的促狭光芒，“墓主人的魂魄可能还在那深山里？”
陪葬的阴魂尚且如此美味，那墓主人……岂不是要香迷糊了？
“嗯，”徐叙点头，意味深长的瞥了我一眼。
似乎察觉到我心中所想，他清了清嗓子。
“不过盗墓我可不会。”
他停顿片刻，像是为自己找补，“三才观毕竟是正经道观，不教弟子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我不免发出一声极尽讽刺的冷笑，“不入流？”
“也没见得他们将我封印在那古玉牌位中的行径有多高尚伟大。”
“咳……”徐叙掩嘴干咳一声，眼神飘忽转向别处。
“反正……我早已不是三才观的人了。”
他低声强调，带着一丝急于划清界限的意味。
“让她带路。”一直沉默的银珠突然蹲下身，瞪着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小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意味。
一字一顿地恐吓道，“不听话……就、吃、了、你！”
我那套用来吓唬孤魂野鬼的、略显幼稚的把戏，竟被银珠学了个七八成像。
不过我通常都不凶人。
嘴角随意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便能让那些不经吓的阴魂一阵胆寒。
屡试不爽。
房间内短暂的陷入了一阵沉默。
大家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小鬼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
毕竟从见到她到现在，她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我之所以没再尝试与她沟通，是怕再再闹出像上次那样，对着两个哑巴阴差滔滔不绝唠了半天的天大乌龙。
实在太过丢脸。
小鬼似乎被银珠那近在咫尺、充满压迫感的凝视盯得毛骨悚然。
嘴唇颤抖着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我……我带……我带路……”
“真乖。”我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笑容。
伸出手指，用冰凉的指尖轻轻勾了勾她那精巧的下巴。
“先不着急去，”徐叙适时开口，“渔村那边刚出了人命，还有几个人生死未卜，我们此时频繁来往渔村可能会惹上麻烦。”
他似乎怕我太过急切，又立刻补充了一句，带着安抚的意味。
“只要墓穴在那儿，它就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