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温带来的麻痹与战栗,无情地抽离着凯文体内每一分热量。
指尖冰凉,凯文的意识在严寒中逐渐飘散。
周围漂浮的船只残骸,像扭曲的焦黑鬼影;断裂的缆绳,浮上水面的熟悉面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他引以为傲的舰队,早已彻底沦为笑话。
而将他死死冻在河中央的,那片散发着幽蓝色光晕的诡异坚冰,那是最绝望的地狱。
凯文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他不知道自己被困多久了,冰雾让他的肺部刺痛,呼吸越发困难。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徒劳地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火系魔力。
那点微弱的火光,却妄图融化身下的禁锢。
掌心升腾起的火焰,在这片蕴含恐怖魔力的坚冰面前根本微不足道——他还是太弱小了。
火焰烧灼冰面,发出微弱嘶声,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坑证明他曾努力过。
随即,更汹涌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凹坑重新冻结,这点努力的痕迹也被彻底抹去。
冰面,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加厚实。
他这根本不是在融冰,这更像是在给寒冰“抛光”。
意识即将溃散的瞬间,模糊的视野尽头,岸边的灰色岩石上,似乎凭空多出了两个人影。
幻觉?
死亡前最后的臆想?
凯文用力眨眼,试图将那两个重叠的影子聚焦。
一个身影高大挺拔,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黑色大衣。
只是那张脸……
那张脸他就算化成灰也认得!
凯尔!
那个天生没有魔力,被家族视为耻辱的废物!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先前对他和他的军队动手的,就是他?
怒火与憎恨,瞬间浇醒了凯文即将麻痹的神经。
他猛地瞪大眼睛,视线从克兰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旁的另一个人影上。
那是一个少女,即使凯文的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被她超凡脱俗的美深深震撼了。
一头银色的长发在北境阴沉的天光下,依然流淌着月华般柔和的光辉。
她的五官精致得不似凡人,蔚蓝色的眼眸正平静地望着狼狈不堪的自己。
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嘲弄。
只有一片纯粹的、宛如冰川深处的冷漠。
不对!这不是幻觉!
“克兰——!!!”
一声饱含了无尽怨毒的嘶吼从凯文喉咙里挤出。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还被冻在冰里,仅存的理智被仇恨彻底吞噬。
他勉强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掌心之中,一团暗淡的、极不稳定的火焰艰难地凝聚起来。
去死!
你们都给我去死!
然而,那团承载了他最后尊严的火球还未成型,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便先一步抵达。
“噗嗤!”
一根通体晶莹的冰棱,瞬间贯穿了他的右前臂。
锋锐的冰棱穿透了肌肉与骨骼,将他的手臂死死地钉在了身下的冰面之上。
“啊啊啊啊——!”
剧痛与刺骨的寒意同时爆发,凯文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钉住的手臂。
鲜血从伤口涌出,却在接触到冰棱的瞬间就被冻结,化作暗红色的冰晶。
他猛地抬头,视线越过克兰,死死地盯住了那个银发少女。
是她!
是她动的手!
刚才那一瞬间,他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魔力波动,那根冰棱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这种对元素的精准操控力,这种近乎瞬发的施法速度……
不,这不可能!
一个绝望到令人窒息的念头像闪电般劈入凯文的大脑。
岸上,克兰终于动了。
他没有走上冰面,只是走到灰色岩石的边缘,俯瞰着凯文。
他脚下附近的冰层,肉眼可见地融化了,甚至冒出几缕白烟,像是在避开某种无形的力量。
莉雅则乖巧地站在他身后,一切已不言自明。
“凯文,好久不见。”克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语气平淡。
“凯尔……你这个废物!你敢……咳咳……”
冰冷的雾气再度侵入肺腑,凯文的话没能说完,便被一连串的咳嗽声打断。
岸上的克兰丝毫不为所动,而他身后的少女却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亲昵与默契,像另一根更尖锐的冰棱,扎进了凯文的心脏。
如此场景,一个被凯文试图遗忘的记忆碎片,在他的脑海里猛地炸开。
卡尔奇斯城,癫火秘盟的秘密仓库被袭,现场只剩下数百具被冻成冰雕的畸形炼金产物。
一想到这里,凯文的瞳孔骤缩。
原来是她!
原来自从那时起,自己这个四阶术士,就像个小丑在她眼皮子底下蹦跶!
“在卡尔奇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动手?”
凯文声音颤抖,不是寒冷,而是恐惧。
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只要她想,自己当场就会像一只蚂蚁似的被随手捏死!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
然而,克兰只是冷笑一声。
“动手?不。”
克兰声音压低,“卡尔奇斯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傀儡,一个能维持秩序的白痴。
当时杀你,只会让卡尔奇斯城混乱不堪,想要治理还得耗费人力物力。而你,恰好最合适。”
这几句话,比钉在手臂上的冰棱更痛,比刺骨的河水更冷。
傀儡?白痴?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铁锥,狠狠捅进凯文的耳朵里。
不,不可能。
从小,他听得最多的话是什么?
“凯文真是个天才,我们家族的未来就靠他了。”
“看看克兰那个废物,再看看凯文,还真是天差地别。”
他记得,每次施展新学会的火系术式时,周围人那赞许的眼神;他记得,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他是自己和家族的骄傲。
而克兰,永远是那个缩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的影子,那个没能觉醒魔力的废物。
除了一身蛮力和皮糙肉厚之外,没有任何优点——克兰甚至连斗气都学不会。
可现在……
凯文的视线艰难地从自己被冰棱钉住的手臂,挪到岸上那对人影身上。
凯尔……还是那张脸,但眼神不一样了。
那里面没有了过去的怯懦和畏缩,只有他看不懂的平静,平静得让他发疯。
还有那个少女……她为什么会挽着一个废物的手臂?她为什么会用那种……那种看全世界的眼神看着一个废物?
凭什么?!他凭什么配得上这一切?!
而凯文自己呢?
他可是卡尔奇斯城的城主,高贵的四阶术士,现在像条半死的鱼被冻在河里,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凯文的尊严、骄傲、自信,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碾成了粉末。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作为维克多的后代,凯尔一直被家族寄予厚望,希望能再培养出一位七阶术士;而凯文,则被众人冷落,只能默默修炼着魔力。
直到后来,他靠着自己的努力与天赋才将哥哥狠狠踩在脚下,才让家族重新对他重视了起来。
虽然远远不及维克多那般妖孽,但在同辈人中,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远非凯尔这个废物可以相提并论的。
结果,克兰身边的那位少女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居然已经能随手将自己碾压?!
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天才”人设,原来只是一场供人观赏的滑稽剧。
他所有努力和算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呆呆地望着凯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条濒死的狗。
“诶?”
他不受控制地问出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
“不会吧?”
“我不是……天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