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玛洛恩的车队消失于风雪尽头的同时,冷杉领的另一位“贵客”,精灵剑圣瑟芮娅,正结束她晚间的巡逻。
她沿着新建的石板路,走过一排排规划整齐的木屋。炊烟袅袅,混杂着烤面包的麦香与肉汤的咸香,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几个穿着厚实棉衣的人类孩童在路边追逐打闹,看到她时会停下来,用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好奇的目光悄悄打量,然后在家长的呼唤声中笑着跑开。
一些路过的村民见到她,也会友好地扬起手,喊一声“瑟芮娅大人,晚上好”。
一切都和肃穆、优雅、宁静到近乎死寂的精灵王都诺拉曼尔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精致的艺术雕塑,没有缭绕的魔法光辉,更没有吟游诗人咏唱着古老的史诗。
这里有的,只是这种最朴实,却又最鲜活的烟火气。
它嘈杂、粗粝,却又温暖得让人心安。
瑟芮娅的脚步不知不觉间放缓了。
她慢慢开始理解,为什么殿下会选择留在这里。
在这里,她不是背负着“灾厄”银发的圣女,不是需要被重重保护的公主,她只是莉雅。
一个会为心上人洗手作羹汤,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展露笑颜的普通精灵女孩。
这种生活,让身为剑圣的瑟芮娅,心中竟生出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
当然,这种宁静的生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瑟芮娅想起三天前,她找到克兰,表情严肃地提出不能再白吃白住时,对方的反应。
克兰正和格里芬一起,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
听到她的话,他停下动作,一脸“你终于想通了”的表情,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
“咳咳,既然瑟芮娅阁下有此意愿,那我们就得好好算算了。”
他煞有介事地翻开本子,“住宿费,考虑到您是贵客,给您打五折,每天一枚银狼。伙食费嘛,莉雅的手艺您也知道,算您友情价两枚银狼。哦,还有安保费、环境维护费、热水供应费……”
格里芬在一旁扑腾着翅膀,用爪子在地上拨弄着木棍计数:“别忘了精神损失费!本大爷每天看到你这张冷冰冰的脸,都感觉羽毛掉了不少!”
瑟芮娅的额角青筋跳了跳。
身为王庭剑圣,她出行何曾需要考虑过金钱这种“俗物”?
她僵在原地,才尴尬地想起,自己身上除了一柄剑,连一枚铜鹰都没有。
看着精灵剑圣那副想拔剑又强行忍住的表情,克兰终于憋不住笑,合上了本子。
“开个玩笑。”
他摆摆手,“既然阁下坚持,那就帮个忙吧。冷杉领的巡逻队人手还不太够,就麻烦你,早晚各巡视一圈,如何?就当是……活动筋骨了。”
于是,高贵的精灵剑圣,便成了冷杉领的“临时保安”。
风雪已停。
夜色下的冷杉领,比白日更多了几分静谧。
瑟芮娅结束了最后一圈巡逻,长剑在腰间,步伐无声地踏过城堡的石板庭院。
作为冷杉领的“临时保安”,这是她与那个叫克兰的人类领主达成的、略显荒唐的协议。
她仍未完全习惯这里。
没有诺拉曼尔的魔法光辉与永恒宁静,处处是人类的嘈杂与她无法理解的“烟火气”。
但莉雅殿下似乎很喜欢。
这就够了。
正当她准备返回自己的房间时,一阵甜腻得过分的奶香,从厨房的方向飘来。
香气中,还夹杂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说笑声。
瑟芮娅的脚步一顿。
她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走去,温暖的橘色灯光从虚掩的门缝中透出。
她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只要殿下开心,怎样都好。
她正欲转身。
一道带着几分羞恼和娇嗔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门板。
“轻点儿啊克兰,都弄到我脸上了!”
是莉雅殿下的声音。
轰!
瑟芮娅脸上的柔和瞬间凝固,一道惊雷在她脑中轰然炸响。
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
那个混蛋人类!他竟敢……
竟敢对高贵的公主殿下,做出如此……如此……
不堪入目的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现,种种脑补让她冷若冰霜的俏脸上泛起了一层绯红。
“嗡——”
腰间的长剑发出低沉的嗡鸣,回应着主人的不平静的内心。
那个男人轻浮的嘴脸,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三天前,他竟真的拿着一个算盘,一本正经地跟她计算食宿费和精神损失费。
果然是个无耻之徒!意欲对公主殿下图谋不轨!
瑟芮娅抬起脚,下一瞬她就要将这扇碍眼的木门连同里面的罪恶,一同踹得粉碎!
脚,突然悬停在半空。
不行!她猛然惊醒。
如果她现在冲进去,事情一旦闹大,殿下的声誉……王室的颜面……
瑟芮娅的胸口剧烈起伏,指关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
她强行将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剑气死死压制回体内。
不惜一切代价,守护殿下的一切。
这,才是她的职责。
包括她的名誉。
瑟芮娅缓缓收回脚,锋锐的气息在一瞬间消失。
她像一只无声的猎豹,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将身体压低。
然后屏住呼吸,将耳尖凑到门缝上。
翠绿色的眼眸里,已是一片冰冷——她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怎么越看越像金毛败犬
“哎呀抱歉莉雅,一下子没忍住,就全弄进去了。”
克兰那带着点惊慌和无辜的声音响起。
“真是的,下次记得轻一点呀……”
莉雅无奈的声音悠悠传来,“又蹭到脸上了,黏黏的好讨厌。”
“那……莉雅,我帮你擦擦。”
紧接着,是布料轻轻擦拭的声音。
“呼……没事,反正也不是什么脏东西。不过下次记得,要温柔一点哦?”
“唔?像这样吗?”
“呀!都说了不要那么用力捏呀!又要溢出来了!”
莉雅的声音带着惊慌与无奈,“其实很简单的,就像这样,轻轻地挤……”
“哦哦!原来裱花袋是这样用的!”
克兰恍然大悟的话语让瑟芮娅突然僵住了。
裱花袋?
那是什么东西?
她脑中一片空白,带着满腹的疑惑,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到门缝处。
视线穿过狭窄的缝隙。
温暖的厨房里,克兰正一脸窘迫地举着一个古怪的布袋。
他的手上、脸上,甚至鼻尖上,都沾着白色的、看起来香甜可口的……奶油。
而在他对面,莉雅的脸颊上也有一抹俏皮的白色。
她正拿着另一只裱花袋,耐心地向克兰演示着如何将奶油挤进一个个金黄色的圆形小面点里。
没有龌龊,没有罪恶。
只有一幅温馨得近乎刺眼的画面。
“……”
瑟芮娅保持着单脚微抬、弯腰弓背、侧耳贴门的姿势,彻底石化在了原地。
那股刚刚还冲天而起、足以冰封城堡的凛冽杀气,像被一根针戳破的气球。
“噗”的一声,泄得一干二净。
只留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顺着她的脖颈,一路烧到了耳根。
她……她刚才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就在瑟芮娅的大脑彻底宕机,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时。
“吱呀——”
面前的厨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克兰端着一碗打发好的奶油站在门口,恰好与保持着古怪姿势的瑟芮娅四目相对。
他愣了一下,随即看清了她僵硬的动作和通红的耳根。
一种莫名的疑惑,油然而生。
“瑟芮娅阁下?这么晚了,您是在……练习什么新的潜行技巧吗?”
瑟芮娅保持着单脚站立、弯腰听墙角的姿势,彻底石化在了原地。
“额,对的对的,我在练习潜行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