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尽。
地下室高处的窄窗挤入微光,照亮了石桌上的玻璃皿,淡黄色的结晶粉末静置其中。
莉雅和克兰都是一夜未眠,只为争分夺秒地将这救命的药物赶制出来——哪怕它还未经任何测试。
但看着手中的那些淡黄色粉末,克兰总算长舒一口气,这至少说明最艰难的一步已经成功跨越了。
……
凯恩与雷萨死死盯着克兰的每一个动作。
克兰将一根探针伸入试管,沾取了一点妮娅咳出的血痰,将其涂抹在盛着肉汤的培养皿中。
“看吧。”
在莉雅的恒温魔法催化下,那片血色污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浑浊的菌落像贪婪的野兽,吞噬着清澈的培养基。
雷萨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原来,这些看不见的小东西,就是折磨妮娅的元凶。
克兰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他用另一根针,小心翼翼地沾取了微乎其微的一点黄色粉末。
然后,他将粉末点在菌落中央。
稍微等待了一会儿,奇迹发生了。
以那一点黄为中心,一个绝对干净、透明的圆环出现。
所有接触到圆环边界的浑浊菌落,瞬间消融、死亡。
那个净化的圆,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外扩张。
凯恩和雷萨瞪大了眼睛,呼吸停滞。这比任何萨满的祈福都更具神性。
“这,就是能救她的药。”
克兰将玻璃皿推到他们面前,声音低沉而凝重。
“但,也是能短期内就要了她命的毒。”
凯恩脸上的震撼瞬间凝固。
克兰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这东西,我称之为‘抗生素’。它能精准地杀死那些‘敌人’,但剂量、身体反应、种族差异……任何一个细微差别,都会把妮娅的身体连同‘敌人’一起摧毁。”
他拿起那份不起眼的黄色粉末,将它展示给凯恩和雷萨:
“它对人类有效,但对雪豹亚人却并不一定如此。可能会治愈,但也可能会产生更可怕的异变。”
克兰的视线扫过两人因震惊而僵硬的脸。
“因此,我需要确认它对兽人身体的影响。”
“你难道要把妮娅当成实验品?!”
雷萨的怒火彻底引爆,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刀锋直指克兰的咽喉。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在雷萨拔刀的瞬间,一直安静站在克兰身后的莉雅眼中突然一冷。
她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微微抬起眼帘,一根晶莹剔透的冰锥无声地凝结在雷萨的喉咙前。
锋锐的冰锥尖端已经刺破了雷萨颈部的皮肤,带来一丝刺骨的冰冷和剧痛。
“雷萨,住手!”
凯恩一把抓住雷萨的手臂,但他的眼神同样死死锁定着克兰。
“领主,这超出了我们的约定。”
克兰面对刀锋,纹丝不动,甚至没有去看那近在咫尺的寒刃。
他只是看着凯恩的眼睛,平静地反问:
“约定?你们和死神的约定吗?你们应该很清楚,如果什么都不做,两个月内她必死无疑。
在你们的部落里,像她这样的症状应该不是第一个吧?她的身体正在崩溃,这一点你们应该很清楚。”
克兰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这种病症无药可医,不然你们的族长大人恩希尔也不会把她送到这里来了,你们早已束手无策。“
整个实验室,死寂一片。
“但是,我的办法至少让她有七成的概率康复,剩下的概率会死。
现在,选择权在你们手上。是让她在绝望和腐烂中‘安详’地死去,还是放手一搏?”
雷萨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愤怒的火焰被克兰冰冷的理性浇得摇摇欲坠。
“顺便一提,如果给我足够的时间,比如一个多月,我有近乎绝对的把握能让她彻底康复。但是…...”
克兰的目光扫过他们,“她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凯恩胸膛剧烈起伏,内心正进行着天人交战。
克兰的话,残酷,却无法辩驳。
最终,凯恩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强行将雷萨的刀压了下去。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在克兰面前投下浓重的阴影,一字一顿,声音嘶哑。
“领主大人,请继续吧。您说得对,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但是请您不要辜负族长大人的信任。”
克兰紧握了下拳,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平静地对凯恩点点头:“好。”
克兰先是取了很小的剂量给妮娅做个了皮试,由于她此时已经有些昏迷,倒是没被针刺的疼痛弄醒。
随后,克兰又亲自将精确计量的粉末溶解,扶起妮娅,小心地将其注射进妮娅的静脉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个小时后,苏拉用手背测试着妮娅的额温,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喜的欢呼。
“降了!领主大人,体温降了!”
阳光下,妮娅那因为高烧而泛起的病态潮红,似乎真的消退了几分。
她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那一直困扰着她的、撕心裂肺的咳嗽,也开始缓和了下来。
她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平稳、悠长。
这不是奇迹般的痊愈,但这无疑是战役打响以来,己方阵地上传来的第一声捷报。
这是……胜利的号角。
雷萨,那个刚才还怒火中烧的汉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脸埋进手掌中,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
而凯恩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向后一晃,高大的身躯顺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床上呼吸渐趋平稳的妮娅,眼眶通红一言不发。
克兰看着玻璃窗外湛蓝的天空,感受着室内温暖的阳光,疲惫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场豪赌,他赌赢了第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