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跳跃,映照出那张布满皱纹、因常年与炉火打交道而显得黝黑粗糙的脸。正是工匠坊的匠作——鲁格!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憨厚热情、对苏念的新奇想法赞叹不已的老匠人。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握着图纸的手稳定有力,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属于战士的冷厉气息。
“鲁格……竟然是你?”苏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手把手教导工匠们打造曲辕犁,对她恭敬有加,甚至可以说是因为她的提携才在王庭获得更高地位的老匠人,竟然是莫多埋藏最深的那颗棋子!
鲁格看着苏念,脸上没有任何被识破的惊慌,反而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些许遗憾的笑容:“苏参议,很意外吗?”
他扬了扬手中的攻城弩图纸:“您确实惊才绝艳,此物若成,风枭部落的险隘将形同虚设。可惜……它不能属于王庭。”
那名拼死守护图纸的副将捂住手臂的伤口,厉声道:“鲁格!大王待你不薄,苏参议更是对你信任有加,你为何要背叛王庭,投靠莫多那个逆贼!”
“待我不薄?信任有加?”鲁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声中却带着苍凉,“我鲁格,本是白山部落最好的武器匠师!我的妻子、儿女,都死在十年前赫连决踏平白山的那场屠杀中!我忍辱负重,伪装成一个平庸的匠人,在这王庭苟活十年,为的就是今天!”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苏念,带着刻骨的仇恨:“赫连决是屠夫,是所有白山遗民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你,苏念,你帮他改进农具,帮他收买人心,帮他稳固统治,你就是帮凶!我接近你,讨好你,就是为了等待机会,拿到能给予他致命一击的东西!”
苏念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原来如此!根结在这里!十年前赫连决统一各部的战争,充满了血腥与杀戮,鲁格就是那场战争的受害者,也是埋藏最深的复仇者。莫多找到了他,或者说,他们本就是同一种人——对赫连决抱有刻骨仇恨的人。
【我的天!居然是苦大仇深的复仇剧本!宿主,这老头藏得太深了!】088惊呼,【怪不得他能接触到核心,还能调动人手制造混乱!】
“所以,粮仓大火,也是你的手笔?为了调虎离山,方便你窃取图纸?”苏念冷静地问道,同时暗暗给身边的近卫使眼色,让他们封锁所有退路。
“不错。”鲁格坦然承认,“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被你们发现了。不过……”他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能拿到这个,也足够了。”
他作势要将图纸塞入怀中。
“拿下他!生死不论!”苏念不再犹豫,厉声下令。
近卫们一拥而上。鲁格虽然年老,但身手出乎意料的敏捷,而且对工匠坊的地形极为熟悉,他并不硬拼,而是利用各种工具和障碍物且战且退,显然早有准备。
外面的厮杀声与远处救火的喧闹声混成一片。石屋内空间狭小,不利于围攻,反而让鲁格有了周旋的余地。他猛地掀翻一个燃烧着的火盆,灼热的炭火和浓烟暂时阻挡了追兵,他趁机撞开石屋的后窗,翻身跃了出去。
“追!不能让他跑了!”苏念捂住口鼻,带着近卫紧追不舍。
鲁格对工匠坊了如指掌,如同泥鳅般在错综复杂的工棚和仓库间穿梭。他显然计划好了退路,直奔王庭边缘一处废弃的排水暗道。
然而,就在他即将接近暗道入口时,一道凌厉的刀光破空而来,直劈他的面门!
是那名负伤的副将!他竟不顾伤势,提前绕路堵截于此!
鲁格猝不及防,仓促间举起手中的一卷硬质图样格挡。
“锵!”金属与硬木撞击,图纸脱手飞出!
鲁格脸色大变,想要去抢,副将的刀却如影随形,逼得他连连后退。趁此机会,苏念和近卫已经赶到,将他团团围住。
图纸飘落在地,滚到了苏念脚边。
鲁格看着近在咫尺的图纸,又看看周围寒光闪闪的兵刃,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化为疯狂的决绝。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用火折子点燃——
“小心!是火雷!”副将见识广博,脸色骤变,猛地扑向苏念,将她护在身后。
“轰!”
一声不算太大但足够震撼的爆炸声响起,浓烟和尘土弥漫。距离最近的几名近卫被气浪掀翻,惨叫声响起。
等烟尘稍散,只见鲁格原本站立的地方被炸出一个浅坑,而他本人,已是浑身焦黑,奄奄一息,手中还紧紧握着半截熄灭的火折子。
他竟随身携带了如此危险的东西,显然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苏念在副将的保护下安然无恙,她推开副将,快步走到鲁格身边,蹲下身。
鲁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王庭的天空,嘴里不断溢出鲜血,他死死盯着苏念,用尽最后力气嘶哑道:“赫连决……暴君……不得好死……你们……也一样……”
声音戛然而止,头颅歪向一边,气绝身亡。至死,他的眼中都燃烧着不灭的仇恨。
苏念看着鲁格的尸体,心情复杂难言。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开出毁灭的花朵。鲁格是时代的悲剧,也是赫连决血腥过往的反噬。
她捡起脚边的图纸,展开看了看,确认是攻城弩的图样无误,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工匠坊的叛乱被迅速平定,参与其中的几名被鲁格收买或胁迫的工匠和护卫也被抓获。粮仓的大火在众人的努力下也被扑灭,虽然损失了一部分存粮,但并未伤及根本。
王庭经历了一场来自内部的惊心动魄的考验,最终有惊无险。
苏念立刻将鲁格叛变、图纸险些被窃以及粮仓纵火之事,详细写成密信,用信鹰紧急送往西北前线。她必须让赫连决知道后方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鲁格这样的深层隐患,难保前线军中是否也有类似的存在。
处理完这些,已是天光微亮。苏念疲惫不堪,但精神却高度紧绷。鲁格临死前那充满诅咒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她坐在案几前,看着那卷失而复得的攻城弩图纸,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抑。推行仁政,改善民生,或许能赢得一部分人心,但赫连决过往的血债,就像隐藏在地下的火山,不知何时就会爆发。鲁格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宿主,别想太多了。】088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绪,试图安慰,【每个世界的谢沉都有他的偏执和问题,这个世界的他背负的血债尤其多。我们的任务是‘结束暴政’,而不是为他过去的每一笔血债赎罪。】
“我知道。”苏念揉了揉眉心,“只是……亲眼看到仇恨如何将一个人扭曲成复仇的鬼魅,感觉并不好受。”
她想起赫连决那双时而暴戾、时而迷茫、时而又会流露出依赖的眼睛。他是在尸山血海中杀出的王,他的残暴是他的生存法则,也是他无法洗刷的原罪。她要如何“结束”这样的暴政?仅仅是推行一些仁政就可以了吗?
就在她心绪纷乱之际,殿外传来通报,前线有新的密信送到!
这么快就有回信了?苏念精神一振,立刻接过信鹰脚上的小竹筒。
取出里面的兽皮卷,展开。上面的字迹依旧是赫连决的风格,潦草而凌厉,仿佛带着沙场的硝烟味,但内容却让苏念瞳孔骤缩。
“图纸无恙,甚好。鲁格之事,本王已知。此类余孽,杀无赦。”
“风枭内部生变,阿尔斯楞疑其子与莫多勾结,欲夺其位,内讧将起。”
“三日内,本王将发动总攻。待本王携莫多头颅凯旋。”
“苏念,守好王庭,等本王回来。”
信息量巨大!风枭部落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发生了内讧!这对赫连决来说是天赐良机!他果然抓住了机会,要发动总攻了!
最后那句“等本王回来”,不再是冰冷的命令,而是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确认般的嘱托。
赫连决要总攻了。胜负在此一举。
苏念握紧密信,走到窗边,望向西北方向。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预示着新的一天来临。
王庭内部的危机暂时解除,但前线的决战即将展开。赫连诀能成功吗?他能打破僵局,击败风枭,擒杀莫多吗?
鲁格的死,揭示了赫连决统治下深层的矛盾和隐患。即便此次平定西北,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她要如何帮助他,才能真正“结束暴政”,而不仅仅是掩盖问题?
她想起鲁格仇恨的眼神,又想起赫连决偶尔流露出的、与她讨论农耕水利时那专注甚至带着一丝求知光芒的眼神。
暴政的终结,或许不仅仅在于停止杀戮,更在于……找到一条能让所有人,包括那些曾经的“鲁格”们,能够看到希望和活下去的理由的道路。
这条路,注定艰难。
但她知道,赫连决归来的那一天,就是他们必须共同面对这一切的开始。
她将密信小心收好,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088,”她在心中轻声说,“准备好。等他回来,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开始。”
【明白,宿主!】088的声音也严肃起来,【无论前方是腥风血雨还是盛世华章,本系统都会陪你……呃,顺便蹭点积分兑换零食的!】
苏念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转身,走向议事殿。在赫连决回来之前,她必须确保王庭这个后方,固若金汤。
晨光熹微,照亮了她前行的路,也照亮了远方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战火。
(第12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