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决那句“你,有什么话说?”如同冰珠砸落在寂静的寝殿石地上,带着一种决定生死的重量。压力瞬间集中到了苏念身上。
云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阿莱则垂着头,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她们都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南夏奴隶如何辩解,或者,如何被定罪。
‘来了来了!经典宫斗环节之人赃并获!接下来是不是该我喊冤然后被拖出去打板子了?’ 苏念内心疯狂刷着弹幕,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辩解?在这种明显栽赃的情况下,苍白无力,只会激怒赫连决,或者让云姬和阿莱找到更多攻击的借口。求饶?更不可能,只会显得懦弱可欺,死得更快。
电光火石间,苏念做出了决定。
她没有看云姬,也没有看阿莱,甚至没有急于为自己辩白。她只是将目光从破损的皮甲上移开,缓缓抬起头,迎向赫连决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眸。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恐惧,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澄澈。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属于南夏宫廷的礼节,动作优雅,与这蛮荒王庭格格不入,却莫名带着一种不容轻视的气度。然后,她用那尚显生涩、却足够清晰的羯族语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回大王,这件皮甲,袖口内侧靠近腋下的位置,原本就有一道细微的旧裂痕,应是之前磨损所致。方才奴婢整理时,正想向阿莱管事禀报此事,请示是否需要修补。”
她没有说自己没撕,而是指出了一个客观存在、且极容易被忽略的细节——一道原本就有的旧裂痕!并且点出自己正准备上报!这直接将云姬那“笨手笨脚当场撕坏”的指控,引向了“旧伤未报”和“管理疏忽”的方向!
云姬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阿莱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苏念,又下意识地看向那件皮甲。
赫连决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件皮甲上。
苏念继续平静地说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尽责奴隶”的请示意味:“奴婢在南夏时,曾见过宫中匠人处理此类皮具损伤。若大王允许,奴婢或可尝试修补,虽不及羯族匠人技艺精湛,但或能稍作弥补,不至浪费了这件上好的皮甲。”
她没有咄咄逼人地指责云姬,而是将焦点转移到了“解决问题”上。同时,隐晦地抬出了“南夏宫廷”的背景,暗示自己并非一无所长。
寝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云姬反应过来,尖声道:“你胡说!明明就是你撕坏的!还想狡辩!”
阿莱也急忙附和:“大王明鉴!这衣物送来时都是完好无损的!定是这奴隶信口开河!”
苏念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坦然地看着赫连决。她知道,此刻多说无益,决定权只在那个男人一念之间。
赫连决没有理会云姬和阿莱的聒噪。他站起身,走到苏念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件皮甲,而是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苏念刚才提及的、袖口内侧靠近腋下的位置。
那里的皮革,确实比其他地方更薄,有一道极其细微、颜色略深的纹路,若不仔细查看,极易忽略。那确实是长期摩擦使用造成的旧伤,与云姬撕扯出的那道崭新、毛糙的裂口,截然不同。
赫连决的指尖在那道旧痕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移到那道新的裂口上。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云姬和阿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赫连决收回了手。他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先是扫过脸色发白的阿莱:
“内廷衣物查验不清,管理失职。自己去领十鞭。”
阿莱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却不敢有丝毫辩解,哆哆嗦嗦地应道:“是……是,大王。”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接着,赫连决的目光落在花容失色的云姬身上,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云姬如坠冰窟。
“搬弄是非,搅扰清静。”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禁足半月,没有本王命令,不得踏出帐幕半步。”
云姬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哽咽着谢恩,被进来的侍女搀扶着,狼狈离去。
处置完两人,赫连决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自始至终平静站立的苏念。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那双墨色的眼眸里,不再是全然的漠然,而是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探究。
“你,会修补皮甲?”他问,语气听不出信还是不信。
苏念心中微凛,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她谨慎地回答:“奴婢只懂些粗浅方法,不敢保证能恢复如初。”
赫连决盯着她,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有任何温度:“好。”
他指了指那件破损的皮甲:“本王给你一天时间。”
“若修补得好,便饶你这次‘疏忽’之罪。”
“若修补不好……”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凛冽的杀意,“两罪并罚,你就去陪那些角斗场的奴隶,活过一场,算你命大。”
拿着那件关乎生死的破损皮甲回到自己的小院,苏念才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刻,她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宿主!帅啊!临危不乱,反将一军!本系统看得热血沸腾,奖励积分100点!】088兴奋地嚷嚷,【不过宿主,你真会补皮甲?这可不像消毒纱布那么简单!搞不好真要去角斗场和猛男厮杀了啊!】
苏念将皮甲摊在桌上,仔细查看着那道撕裂的口子,内心回道:‘不会也得会!你以为我那些历史资料和古代工艺纪录片是白看的?虽然没亲手做过,但基本原理懂一点。’
她回忆着看过的关于皮革处理的资料。‘关键是清洁、软化、缝合和最后的处理。这个时代没有现代胶水和专业工具,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
她先打来干净的井水,用煮沸消毒过的软布,小心地清理裂口周围的污渍和血点(那是巴图受伤时沾上的),避免后续腐烂。
然后,她找到阿莱——刚刚挨完十鞭子,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看到苏念进来,眼神又恨又怕——以大王命令需要材料为由,强忍着不适,讨要了一些东西:动物油脂(用于软化皮革)、最细的骨针、以及搓制过的坚韧兽筋(作为缝合线)。
阿莱不敢不给,但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拿到材料后,苏念将动物油脂小心地涂抹在皮革裂口的边缘,尤其是已经有些发硬的地方,让其慢慢软化,恢复一些韧性。这个过程需要耐心和时间。
接着,是最关键的缝合。她用骨针穿着兽筋,模仿现代外科缝合中的皮内缝合技巧,尽量从皮革内侧下针,让线迹隐藏在内部,这样外表看起来会更平整。每一针都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力道,既要将裂口对齐拉紧,又不能用力过猛再次撕裂已经脆弱的皮革。
她的手指很快被粗糙的骨针和兽筋磨出了血泡,但她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指尖那细微的触感和针脚的走向上。汗水从额角滑落,她也顾不上擦拭。
【宿主,专注度120%!手稳得像手术机器人!本系统给你点赞!】088难得地没有插科打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念点起油灯,就着昏黄的光线,继续一针一线地缝合。当最后一道裂口被仔细对齐、紧密地缝合在一起时,她几乎虚脱。
但这还没完。她用干净的软布再次擦拭掉多余的油脂,然后将修补好的皮甲放在通风处阴干。不能暴晒,否则皮革会再次变硬开裂。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是星斗满天。苏念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手指钻心地疼,但看着那件虽然留有疤痕、却已大致恢复完整的皮甲,心中稍稍安定。
‘剩下的,就看天意了。’她疲惫地想。
第二天,苏念捧着修补好的皮甲,再次来到赫连决的寝殿外等候传唤。
她的心依旧悬着。虽然她尽力了,但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和材料限制,修补的痕迹依然明显。赫连决会满意吗?还是会觉得这粗糙的修补玷污了他的衣物?
赫连决刚结束晨练,穿着一身单薄的布衣,额角带着细汗,周身散发着蓬勃的热量和野性的力量感。他看到苏念和她手中的皮甲,示意她近前。
他拿起皮甲,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道缝合的伤口。手指抚过那些细密的、隐藏在皮下的线迹,又摸了摸修补处皮革的软硬程度。
苏念垂首站在下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良久,赫连决将皮甲随手扔在一旁的榻上,看不出喜怒。
“手艺粗糙。”他淡淡评价。
苏念的心沉了下去。
然而,他下一句话却让苏念猛地抬起头。
“但心思尚巧,胆量也够。”他看着她,眼神深邃,“懂得借力打力,也知道如何抓住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初升的朝阳,背对着苏念,声音平静无波:
“从今日起,本王书房内间的整理,也交由你负责。”
苏念瞳孔微缩。书房内间!那是比外间更核心的区域,通常存放着更重要的东西,甚至是……一些机密文件?赫连决这是在……进一步试探?还是真的开始给予一丝信任?
“另外,”赫连决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缠着布条、隐约渗出血迹的手指上,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去找巫医拿些伤药。”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苏念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敬地行礼:“是,谢大王。”
她退出寝殿,走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感觉像做梦一样。她不仅度过了危机,似乎……还因此获得了一个更接近权力核心的机会?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个近卫匆匆走来,对她说道:“大王有令,让你收拾一下,随驾前往西山围场。”
围场?狩猎?
苏念愣了一下,随即应下。她看着那近卫离开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赫连决突然带她去围场,绝对不只是让她去伺候那么简单。
恐怕,新的考验,或者说,新的危机,已经在等着她了。
(第10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