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林斯顿大学附属医院的大门，像一张沉默的嘴，吐出了一个步履虚浮的身影。
秦明轩提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每走一步，都像是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让他不得不佝偻着腰，脸上那层病态的苍白，在秋日的阳光下格外刺眼。他甚至还神经质地回头看了一眼医院大楼，仿佛那里有什么洪水猛兽。
街对面，一辆其貌不扬的黑色福特轿车里。
特工马丁放下了望远镜，对讲机凑到嘴边，声音压得极低：“目标出院，状态很差，正朝公交站移动。完毕。”
耳机里传来戴维斯冰冷的声音，背景是嘈杂的键盘敲击声。
“跟紧他，我要知道他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是，长官。”
马丁挂断通讯，旁边的搭档撇了撇嘴：“头儿是不是魔怔了？这家伙要是间谍，我当场就把这望远镜吃下去。你看他那样子，风一吹就倒了。”
马丁没说话，只是重新举起了望远镜。
这三天，他们把这个叫“李建国”的中国佬查了个底朝天。他除了躺在床上哼哼，就是对着护士用蹩脚的英语说谢谢，连上厕所都要人扶。监控画面翻来覆去地看，每一帧都正常得让人抓狂。
可戴维斯探员就像一头认准了猎物的狼，坚信这副无辜的表象下，藏着一个魔鬼。
秦明轩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坐下，从包里掏出一本磨破了边的《量子场论导引》，吃力地翻看着。冷风吹过，他缩了缩脖子，将外套拉得更紧了些。
【时间差不多了。】
【戴维斯这头饿狼，已经快失去耐心了。】
【再不给他一块肉，他就要开始乱咬人了。】
十分钟后，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进站。
秦明轩收起书，慢吞吞地上了车，投币时，手里的硬币还“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动作迟缓得让身后的乘客都开始不耐烦地催促。
跟踪的福特轿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公交车后面。
“他去大学行政楼方向了，”马丁再次汇报，“可能是去办理离校手续。”
“收到。”戴维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然而，公交车到站后，秦明轩并没有走向行政楼的大门，而是在旁边一个孤零零的红色公用电话亭前停下了脚步。
福特车里，马丁和搭档对视一眼，都有些困惑。
“他要给谁打电话？”
秦明-轩摸索着口袋，掏出几枚硬币，投了进去。他拿起沉甸甸的话筒，贴在耳边，另一只手却在电话亭冰冷的玻璃上，紧张地划来划去。
他拨下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
FbI华盛顿总部，总机房。
接线员菲尔正嚼着口香糖，翻看一本体育画报。这是个清闲的下午，电话铃响起的频率比他翻页的速度还慢。
“FbI，有什么能帮您？”他用标准的官方腔调应付着。
电话那头，是一阵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过了好几秒，才传来一个带着浓重口（音）、抖得不成调子的男声。
“我……我……举……报……”
菲尔皱了皱眉，又是个打骚扰电话的疯子。
“先生，请冷静，您要举报什么？”
“我……举报……一个间谍！”
菲尔嚼口香糖的动作停住了，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一手按下了旁边红色的紧急录音按钮。
“好的先生，请告诉我您要举报谁？他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拔高，充满了破裂的恐惧：“我……我要举报……我自己！”
“what?!”
菲尔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样，手里的画报“啪”地掉在地上。他旁边的同事被这声惊叫吓了一跳，纷纷看了过来。
“先生……您、您刚才说什么？”菲尔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我是间谍！我是中国派来的！”秦明轩的声音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嘶吼，带着哭腔，“我做了……我做了很可怕的事！我不想再干了！我想投诚！对，投诚！我想当美国人！”
“中国间谍”！“投诚”！
菲尔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他一边拼命对旁边的同事打手势，示意他去通知主管，一边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继续通话。
“先生，请您别挂电话！告诉我们您现在的位置，我们会立刻派人保护您！”
“普林斯顿……普林斯顿大学的电话亭……我叫李建国……”秦明轩的声音突然充满了绝望，“他们会杀了我的，我的组织……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奥本海默教授……他是个好人……我不该……我不该害他……”
奥本海默！
这个名字像一颗炸弹，在整个总机房里炸开！刚刚跑过来的主管一把抢过菲尔的耳机，脸色煞白。
“先生！奥本海默教授的车祸和你有关？！”
“是……不是！是意外！我只是想……想策反他……他拒绝了……然后……然后……”
话音未落，电话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主管一把摔下耳机，对着整个办公室咆哮：“接通戴维斯探员！最高优先级！现在！马上！”
……
电话亭外，秦明轩靠着冰冷的玻璃，像一具被抽走了骨头的软体动物，浑身都在发抖，眼神涣散地看着四周，仿佛随时会有一颗子弹从某个角落射来。
不到五分钟。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三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以赛车的速度冲进校园，一个甩尾，呈品字形死死地包围了小小的电话亭。
车门猛地弹开，戴维斯第一个冲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几天没睡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他身后，十几个全副武装的FbI探员动作迅猛地散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电话亭里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李建国！”戴维斯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FbI！举起手来！”
秦明轩看到那群煞神，像是被吓傻了，愣了两秒。
紧接着，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别开枪！别杀我！”他先是用中文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随即又换成磕磕巴巴的英文，“我投诚！我投诚！我什么都说！求求你们！”
戴维斯大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跪在地上的男人。
这三天来，被愚弄的憋屈、调查无果的挫败、以及那块该死的苹果派带来的羞辱，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暴虐的怒火。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脚，用穿着硬质皮鞋的脚尖，狠狠一脚踹在秦明轩的肩膀上！
“砰！”
秦明轩像个破麻袋一样被踹翻在地，脸颊蹭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火辣辣地疼。但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发出一声痛哼，只是手脚并用地爬着，试图离戴维斯远一点，嘴里还在毫无尊严地重复着。
“我什么都说……我全都交代……别杀我……”
“把他给我铐起来！”戴维斯胸口剧烈起伏，他指着地上的秦明轩，对着手下咆哮，“带回华盛顿总部！我要亲自撬开他的嘴！”
两个探员立刻上前，粗暴地将秦明轩从地上拎起来，反剪双手，“咔哒”一声，冰冷的手铐锁住了他的手腕。
就在被押向轿车的时候，秦明轩突然挣扎着抬起头，看向满脸戾气的戴维斯。
“探员先生！我是真心想成为美国人！我可以为你们工作，我知道很多……很多中国的秘密！”他的表情卑微到了极点，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戴维斯脸上扯出一个狰狞的冷笑。
他上前一步，扬起手，毫无征兆地一巴掌狠狠扇在秦明轩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闭嘴！”戴维斯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秦明轩的耳朵，一字一顿地嘶吼，“到了总部，你有的是时间说！”
【很好。】
【这一脚，这一巴掌，让你对我“被吓破胆”的人设，信了九成。】
【剩下的那一成，我会在审讯室里，亲手补上。】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车队掉头，呼啸着冲出普林斯顿，朝着华盛顿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后座，秦明轩被两个探员夹在中间，他低着头，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他看起来狼狈、凄惨，像一条彻底认输的丧家之犬。
开车的探员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头儿，就这么个软骨头，真能搞出那么大的事？”
没有人回答他。
车辆驶上高速，车身猛地颠簸了一下，秦明轩的头撞在旁边的车窗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肿起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轻轻动了动。
“戴维斯探员，”他在心里默念，“欢迎来到我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