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闷得像蒸笼,一丝风都没有。知了叫得有气无力,跟我这心情一个样。自打“五好家庭”那事闹开,家里这日子,算是掉进了冰窟窿。
张左明,这个我刚觉得有点人样的男人,又变回去了!不,比从前更吓人!
他现在天天泡在酒缸里。粮站下班不回家,不知钻哪个犄角旮旯灌猫尿,喝得醉醺醺的,半夜才晃荡回来。一身酒气冲天,眼睛红得像要滴血,看我的眼神,阴狠得能剜下肉来!
今天晚上又是这样。我正哄小花睡觉,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吓得小花一哆嗦。张左明跟个鬼似的飘进来,身子打晃,倚着门框,死死瞪着我。
那眼神,我太熟了!跟他以前喝醉了要打人前一模一样!像头饿狼盯着猎物,恨不得扑上来撕碎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血往头上涌。但这次,我没像以前那样吓得缩脖子。我把小花往身后一揽,挺直腰板,也瞪回去:“看啥看?灌饱了黄汤,回来耍威风?”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像被痰卡住了。摇摇晃晃往前挪了两步,手指头颤巍巍地指着我:“吴……吴香香!你……你个骚货!败家娘们儿!”
声音嘶哑,带着酒嗝,臭气熏天。
“我败家?”我冷笑,心里那点火“噌”地烧起来,“我败谁的家了?我靠自个儿手艺挣钱养孩子,咋就败家了?比你强!灌一肚子马尿,回来闹腾!”
“你……你还有脸说!”他眼睛更红了,猛地一拍炕沿,震得炕桌直晃,“你……你害得我哥家评不上先进!害得我在粮站抬不起头!现在……现在全粮站的人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张左明窝囊!连个婆娘都管不住!戴绿帽子还帮人数钱!”
我听着这话,心像被冰碴子扎了,又冷又疼。原来他天天喝酒,是因为这个!嫌我让他丢人了!嫌别人笑话他戴绿帽子!
“张左明!”我声音发抖,是气的,“你摸摸良心!是我害你哥?还是王小丽自己作孽?她造我谣,往死里逼我的时候,你屁都不放一个!现在倒嫌我让你丢人了?你那脸是脸,我的脸就是鞋底子?”
“你闭嘴!”他吼了一声,摇摇晃晃冲过来,扬起巴掌就要扇我!
要是以前,我肯定吓得闭眼缩头,任他打骂。可今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非但没躲,反而往前一挺,脖子一梗:“打!你打!朝这儿打!张左明,你今天要敢动我一下,我立马带着孩子走!这日子,不过了!”
我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他。力力不知啥时候醒了,光着脚跑过来,哭着抱住我的腿:“爹!别打娘!”
小花也吓醒了,在炕上哇哇大哭。
张左明扬起的巴掌僵在半空,看着哭成一团的孩子们,又看看我豁出去的眼神,那巴掌抖啊抖,最终没落下来。他像泄了气的皮球,往后踉跄两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我……我咋这么窝囊啊……在粮站让人瞧不起……回家……回家也……”他边哭边嘟囔,语无伦次。
我看着地上这个又醉又哭的男人,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恨他吗?恨!可怜他吗?好像……也有点。他是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找我撒火。可这能怪我吗?是我让他受气的?
我没去扶他,也没骂他。就冷冷地看着他哭。力力和小花吓坏了,躲在我身后,小声抽噎。
过了好半天,张左明哭累了,酒劲上来,歪在地上睡着了,鼾声如雷,口水流了一地。
我让力力带妹妹回屋睡觉,自己费了老大力气,把他拖到外屋炕上。看着他醉死过去还皱着眉头的脸,我心里一片冰凉。
这个家,刚有点热乎气,又让他几口黄汤灌回了原形不,比原形还糟!以前他瘫着,好歹不闹腾。现在能走能跑了,倒成了个活阎王!
我不能这么下去!为了孩子,也为了我自己!
第二天,张左明酒醒了,头疼得龇牙咧嘴。我没给他好脸,把一碗稀饭“咣当”放在他面前,冷着脸说:“张左明,我把话撂这儿!从今往后,你再敢喝醉了回来耍酒疯,吓着孩子,我立马卷铺盖走人!不信你试试!”
他低着头,没吭声,呼噜呼噜喝稀饭,不敢看我。
我知道,光吓唬没用。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下午,我借口去镇上买东西,绕道去了粮站。我没进去,在门口等着。下班时候,看见粮站的会计老马出来,我赶紧迎上去。
“马会计!”我笑着打招呼。
老马看见我,有点意外:“哟,香香?咋有空来这儿?”
我叹口气,装作愁眉苦脸:“马会计,跟您打听个事。我家左明……最近在站里,是不是有啥不顺心的事?他天天喝得醉醺醺回家,我……我担心他在外头受了委屈。”
老马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香香,既然你问,我就直说了。左明最近……是有点难。评先进那事,闹得挺大。有人嚼舌根,说……说你家那点事,影响不好。站长找他谈过话,让他注意影响。他这人脸皮薄,估计心里憋屈。”
我心里明白了。果然是这事!外面风言风语,加上领导压力,把他那点刚攒起来的男人自尊,又打趴下了!他不敢对外人硬气,只能回家跟我耍横!
谢过老马,我往回走,心里有了主意。治他这酒疯病,光靠骂不行,得双管齐下!
晚上张左明回来,果然又蔫头耷脑。我没提白天去找老马的事,吃饭时,装作不经意地说:“今儿去镇上,碰见王掌柜了。他说供销社想找长期供货的,穿珠子的活儿还能接,就是量要求大点。我寻思着,要不……我再把摊子支棱起来?多少是个进项。”
张左明愣了一下,抬头看我,眼神复杂,没说话。
我继续说,声音放平缓:“左明,我知道你在外头不容易。可咱是一家人,有啥难处,得一起扛。你在粮站受气,回家跟我说,我不笑话你。可你别喝酒,喝酒解决不了事,还伤身子,吓着孩子。”
他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闷声说:“嗯……知道了。”
从那天起,他喝酒的次数少了点。虽然还是闷,但没再耍酒疯。有时候晚上,他会坐在院里,看着那堆珠子料发呆。
我知道,他心里还在挣扎。一面是外面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闲话和面子,一面是家里这摊子让他觉得“丢人”的手工活和“不干净”的老婆。
这坎儿,能不能迈过去,得看他自己。我能做的,就是把摊子重新撑起来,把腰杆挺直了!让他看看,我吴香香,不靠谁,也能活出个人样!
至于王小丽那边?听说她消停了不少,不敢明着闹了。但我知道,这仇结深了,她绝不会罢休。指不定在哪儿憋着更阴的招呢!
来吧!我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吴香香,啥阵仗没见过?还能让一个酒鬼和一个长舌妇给逼死?
这日子,是刀山也得闯,是火海也得趟!为了孩子,我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