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热得人发昏,知了叫得没完没了。日子像一锅温吞水,不冷不热,熬得人心慌。
自打张左明回来,我这日子就彻底变了样。每天睁开眼就是伺候他,喂饭、喂药、擦身、按摩,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医院真送来了个手推车,铁的,能坐能躺,轱辘有点锈,推起来“嘎吱嘎吱”响。还有一大包药,白的黄的,瓶瓶罐罐一大堆。医生交代,一天三顿,饭后吃,不能断。还要多跟他说话,帮他按摩胳膊腿,促进恢复。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像吃了黄连。说话?我跟他说啥?说这些年我怎么熬过来的?说他以前怎么打我的?按摩?碰他一下,我都觉得膈应。
可没法子。赵支书隔三差五就来转转,看看张左明恢复咋样。村里人都盯着呢,我要是有半点不耐烦,唾沫星子能淹死我。
早上,我熬好糊糊,端到西屋。张左明坐在炕沿上,眼神呆呆地看着窗外。我舀一勺糊糊,吹凉了,递到他嘴边。他张嘴接住,慢慢地嚼,糊糊顺着嘴角流下来。我拿布给他擦,心里憋屈得厉害。以前他打我时那股狠劲儿哪去了?现在倒像个孩子,啥都要人伺候。
喂完饭,该喂药了。我把那些药片倒在手心,红的白的,像一把毒药。倒碗水,递到他面前:“张嘴,吃药。”
他看看我,又看看药,慢慢张开嘴。我把药片塞进去,灌口水。他喉咙动了一下,咽下去了。有时候呛着了,咳得满脸通红,我就得给他拍背。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我心里更乱。恨他,又可怜他,两种滋味搅在一起,难受得很。
下午,我得推他出去转转。把他扶到手推车上,盖条薄被子,推着他在村里慢慢走。路上碰见人,都夸我:“香香,真不容易啊,伺候得真细心。”
我挤出个笑,心里骂:细心个屁!我是没法子!
张左明坐在车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偶尔含糊地喊一声:“香……香……”我听着,心里像针扎。这声“香香”,以前是噩梦,现在是枷锁。
最难受的是晚上。得给他按摩。医生说了,多按摩有利于恢复。我打盆热水,给他擦身子。他身上稍微长胖一点,有点肉了,身上都是老茧和疤。我手碰到他皮肤,心里直哆嗦。想起以前他喝醉了,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的情景,手就抖得厉害。
他好像感觉到啥,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含糊地说:“轻……点……”
我咬着牙,放轻动作。一边按,一边在心里骂:张左明,你咋不死在医院里?你回来干啥?折磨我没够是吗?
按完摩,把他安顿睡下,我回到自己屋。力力和小花已经睡着了。我躺在炕上,浑身像散了架。听着西屋传来的鼾声,眼泪就止不住地流。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有一天,我给张左明喂药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力气很大。我吓了一跳,想挣脱。他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好像想说什么。半天,挤出几个字:“账……本……傅……”
我脑子“嗡”的一声,血都凉了。他咋知道账本?还提到傅恒丰?他到底恢复多少了?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甩开他的手,厉声问:“你说啥?啥账本?”
他又恢复那副呆呆的样子,眼神空洞,不说话了。我盯着他看了半天,心里七上八下。他是不是想起啥了?还是在试探我?
从那天起,我更小心了。喂药、按摩时,都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可他大多数时候还是呆呆的,偶尔清醒一下,也说不出句整话。但我总觉得,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后面,藏着啥东西。
药快吃完了,我得去镇上卫生院配药。这是个出门的机会。我把孩子托给王婶,推着手推车,带张左明一起去。他坐在车上,盖着被子,像个木偶。
路上,我脑子飞快地转。账本还在炕洞里藏着。傅恒丰最近没动静,但我知道他肯定没死心。张左腾家也安静得反常。王小丽见了我,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儿,但没再找茬。这平静底下,肯定有鬼。
到了卫生院,配好药,我推着张左明在镇上慢慢走。路过供销社时,我看见林昊在里头买东西。他看见我,愣了一下,朝我点点头。我赶紧低下头,推车快步走过。现在这情况,我更不能跟他有牵扯了。
可是……义乌……那个念头像鬼火一样,在心里闪来闪去。要是能离开这儿,去那边重新开始,该多好?
配药回来第二天,赵支书来了,还带着个戴眼镜的干部,说是县里残联的。那人看了看张左明的情况,又问了问我咋照顾的,在本子上记了半天。最后对赵支书说:“恢复得不错,家属照顾得也用心。可以考虑申请点补助,买点营养品。”
赵支书笑着对我说:“香香,你看,组织上还是关心你们的。好好照顾左明,有啥困难跟村里说。”
我点点头,心里冷笑。补助?能补多少?够买药的吗?能补我这些年受的罪吗?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账本、傅恒丰、张左明、林昊、义乌……这些事在脑子里打架。我得尽快拿个主意。再这么拖下去,我真要疯了。
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我咬咬牙。不能再等了!我得赌一把!就用那本账本,赌一条生路!
具体咋做,我得好好盘算盘算。第一步,得先摸清张左明到底恢复多少了。他是真傻,还是装傻?这很关键。第二步,得试探一下傅恒丰的底线。他到底怕账本怕到什么程度?第三步……也许,该找个机会,跟林昊再见一面?
这步棋很险,走错一步,可能万劫不复。可我已经没退路了。与其在这熬死,不如拼一把!
药罐子日子,我过够了!吴香香,要活出个人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