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进了腊月门,天儿冷得能冻掉下巴。地里的活儿早收拾干净了,就等着过年。我这心里头,却跟这天气似的,一天比一天凉。张左腾那两口子,像跗骨之蛆,没完没了地找麻烦,搅和得我家鸡犬不宁。夜里睡觉,我都得在枕头底下藏把剪刀,生怕那俩黑心肝的摸进来下黑手。
就在我觉着这日子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傅恒丰他们从外地回来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里拾掇过冬的白菜,就听见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院门口。我一抬头,看见傅恒丰、王德贵、周凯三个人从车上跳下来,风尘仆仆的,脸上带着出门归来的疲惫,却也有种干成了大事的松快劲儿。
“嫂子!我们回来啦!”王德贵嗓门大,老远就笑着打招呼。周凯也腼腆地冲我点点头。傅恒丰走在最后,手里拎着个布袋子,目光落在我身上,深沉沉的,看不出啥情绪,但我能感觉到,他好像瘦了点,也黑了些。
我这心里头,“咯噔”一下,说不上是啥滋味。有点高兴,像是盼了很久的家里人回来了;又有点慌,怕他们听说这半个月村里的糟烂事,觉得我是个麻烦精。
我赶紧在围裙上擦擦手,迎上去:“傅老板,王老板,周兄弟,你们回来了?路上辛苦了吧?快进屋喝口水!”
傅恒丰把那个布袋子递给我,声音还是那样,不高不低的:“路上瞧着这羊毛衫厚实,给你捎了件。天冷,穿着暖和。”他又从车里拿出两个小包袱,“这是给力力和小花的棉袄,看着大小买的,不知合不合身。”
我接过东西,手里沉甸甸的,心里头更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羊毛衫?给我买的?还有孩子们的新棉袄?这……这得花多少钱?我长这么大,除了我死去的娘,还没人给我买过这么金贵的东西呢!我脸上有点烧,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嘴里只会笨拙地说:“这……这咋好意思……让你们破费了……”
王德贵在一旁哈哈笑:“嫂子,你跟我们还客气啥?这趟出去,丰哥带着我们挣了不少!给你和孩子们买点东西,应该的!”
周凯也憨厚地笑笑:“是啊嫂子,你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不容易。”
我看着他们仨真诚的脸,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这半个月受的委屈、担的惊吓,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口子。我赶紧低下头,把眼泪憋回去,强笑着说:“那……那今晚都别走了!在我家吃饭!我这就去弄!”
我转身就钻进灶房,翻箱倒柜,把平时舍不得吃的一点腊肉、攒下的鸡蛋、地窖里藏的白菜萝卜都拿了出来。我要好好做一顿饭,谢谢他们!也让我自己,沾点人气儿,驱驱这半个月的晦气!
我使出了浑身解数,煎炒烹炸,弄了满满一桌子菜。虽然没啥山珍海味,但也是我家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天冷,屋里窄憋,干脆就把桌子摆在了院子里,点上马灯,虽然冷飕飕的,但亮堂。
傅恒丰他们也没客气,围着桌子坐下。力力和小花穿上新棉袄,高兴得小脸通红,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张老栓也难得地露出了点笑模样,坐在角落默默地吃着。连西屋那个瘫子,好像也闻到了饭菜香,偶尔发出点含糊的声音。
这院子里,总算有了点久违的热乎气儿。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暖烘烘的,觉得日子好像又有了点奔头。
可这安生饭,还没吃上几口,就被不速之客打断了。
院门“哐当”一声被踹开,张左腾和王小丽,领着他们家那两个半大孩子,像一群闻到腥味的野狗,闯了进来!后头还跟着那个阴魂不散的马婆子!
王小丽双手叉腰,吊梢眼扫过我们一桌子人,最后钉在我脸上,嘴角一撇,扯出个极其刻薄恶毒的笑,声音尖得能划破玻璃:“哟!我当是谁家这么热闹呢?原来是吴香香家啊!这是摆的啥宴啊?鸿门宴还是姘头宴啊?三个大老爷们围着一个寡妇转,可真够臊得慌的!”
张左腾也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吴香香,你可以啊!本事不小!这才几天功夫,就把外头的野男人勾引到家里来吃饭了?还带着孩子?也不怕教坏了孩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们的话,像淬了毒的脏水,劈头盖脸地泼过来!院子里瞬间安静了,力力和小花吓得躲到我身后,张老栓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了地上。周围几家邻居也被惊动了,纷纷探头出来看热闹。
我气得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手脚冰凉,嘴唇哆嗦着,想骂回去,可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愣是发不出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气的,也是屈辱的!
就在这时,“啪!”一声脆响!傅恒丰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猛地站了起来!
他个子高,这一站起来,像座山似的,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他脸色铁青,眼神像两把冰锥子,直直地射向张左腾和王小丽,声音不高,却像闷雷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
“张左腾!王小丽!你们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他一步跨到我跟前,把我挡在身后,指着张左腾的鼻子,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我告诉你们!吴香香是我们生意上的合伙人!是我们正儿八经请来干活的!她凭的是本事,是力气!不是你们嘴里那些肮脏心思!”
他目光扫过看热闹的村民,声音提高了几分,清清楚楚地说道:“乡亲们都听着!我傅恒丰,今天把话撂这儿!吴香香跟我们合作,清清白白,堂堂正正!谁再敢在背后嚼舌根,往她身上泼脏水,那就是跟我傅恒丰过不去!跟我这整个收粮的摊子过不去!”
王德贵和周凯也“噌”地站了起来,站到傅恒丰两边,怒视着张左腾一家。王德贵吼道:“对!丰哥说得对!嫂子是我们请来的!你们再敢胡说八道,小心老子不客气!”
周凯也涨红着脸说:“香香嫂子是好人!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
傅恒丰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的冰冷褪去,换上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复杂难辨的东西,有坚定,有……维护?他声音放缓了些,但依旧清晰有力:“香香,你别怕!身正不怕影子斜!以后谁再敢欺负你,你直接告诉我!我傅恒丰,给你撑这个腰!”
我仰头看着他,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眼泪再也忍不住,“唰”地一下流了下来。但这眼泪,不再是委屈和害怕,而是一种被人护着、被人相信的酸楚和激动!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避讳地、硬邦邦地站在我前面,替我挡风遮雨!
张左腾和王小丽被傅恒丰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和王德贵周凯的架势镇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王小丽还想撒泼,被马婆子死死拉住,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张左腾梗着脖子,还想说啥,但看着傅恒丰那冷厉的眼神,终究没敢再放屁,灰溜溜地骂了几句,拉着孩子走了。
看热闹的村民也窃窃私语着散开了,但看我的眼神,明显跟以前不一样了。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傅恒丰转过身,看着我脸上的泪,叹了口气,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手帕:“别哭了,吃饭。”
我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把脸,用力点了点头。
这顿饭,后半程吃得格外安静,但我的心,却像被炉火烤过一样,滚烫滚烫的。我知道,从今天起,村里关于我的闲话,不会少,但敢明着欺负我的人,得掂量掂量了!因为,我吴香香,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傅恒丰那句“我给你撑这个腰”,像颗种子,在我冰封已久的心田里,悄悄地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