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那没完没了的咒骂声,像夏天的苍蝇,嗡嗡嗡地在你耳边绕,赶不走,拍不死,吵得人脑仁疼。她骂累了,就换种方式恶心人。比如,占着茅坑不拉屎。
院子里就一个茅房,以前大家轮流用,也还凑合。现在可好,王桂花像是跟我杠上了,明明没啥事,也能在里面一蹲就是老半天。有时候我急着要上厕所,憋得不行,去敲门,她在里面就阴阳怪气地嚷:“催什么催?赶着投胎啊?等着!”要不就故意弄出些窸窸窣窣的声响,磨蹭半天才出来,出来还拿白眼翻我。
厨房那个土灶更是成了她的地盘。一天三顿饭,她恨不得从早占到晚。明明粥都熬好了,她也不熄火,就让它那么温着,灶台被她占得满满的。我想去热点水给力力喝,或者煮点红薯,连个放锅的地方都没有。我一靠近厨房,她就像护食的老母鸡,竖起全身的毛,指桑骂槐:“有些人啊,脸皮比锅底还厚,总想着蹭别人的光!”
我一开始还忍着,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看着她那副得意的嘴脸,再看看力力因为吃不上热乎饭而瘦黄的小脸,我这心里的火就压不住了。
凭什么?凭什么我吴香香要受这种窝囊气?凭什么我儿子要跟着我挨饿受冻?这个家,有我们娘俩一份!这灶,这茅房,也有我们用的份!
你不让我用是吧?行!那我就不用!我还不稀罕跟你挤一个灶台呢!
那天下午,我从地里干活回来,看见王桂花又在厨房里慢悠悠地烙饼,香气飘出来,力力饿得直咽口水。我心里一横,扭头就去了院子角落那堆破烂家什里翻找。找出几块半截的砖头,一个缺了口的破铁锅,又去柴火堆里抱来一捆干树枝。
就在我东屋门口的屋檐下,靠着墙根,我开始动手。我把砖头一块块垒起来,围成个简单的圈,中间留空,上面架起那口破铁锅。力力好奇地蹲在旁边看:“娘,你在干啥?”
我抹了把额头的汗,冲他笑了笑:“力力,娘给咱们垒个新灶!以后咱们自己开火,想啥时候吃饭就啥时候吃,不用看别人脸色!”
孩子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点头。
王桂花在厨房门口看见了,撇撇嘴,哼了一声:“穷折腾!有现成的灶不用,非要在外头吃灰!”
我没理她,继续干我的。砖头不稳,我就用泥巴糊糊缝;锅有点歪,我就找小石子垫垫平。虽然简陋得像小孩过家家,但这是我吴香香自己搭的灶!是属于我和力力的小天地!
傍晚,天色擦黑。王桂花她们吃完晚饭,碗筷一推,回屋歇着去了。院子里安静下来。我拿出攒下的几根火柴,小心翼翼地引燃干草,再慢慢加上细树枝。橘红色的火苗“噗”地一下窜起来,在渐浓的暮色里跳跃着,映得我和力力的脸都暖烘烘的。
破铁锅里烧上水,水开了,我抓了一把小米扔进去,又切了几片红薯。不一会儿,锅里就“咕嘟咕嘟”地冒起热气,米香和红薯的甜香混合在一起,飘散开来。虽然烟有点大,呛得人直咳嗽,但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炊烟,闻着那熟悉的饭香,我这心里,却觉得格外踏实,格外痛快!
力力蹲在灶边,小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眼睛盯着锅里,小声说:“娘,真香!”
我摸摸他的头:“香吧?以后娘天天给你做热乎饭吃!”
我们娘俩就蹲在自家门口这个小灶前,守着那一锅简单的粥,分着吃。没有菜,只有一点咸菜疙瘩。但力力吃得很香,小嘴吧嗒吧嗒的,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看着儿子满足的样子,我觉得之前受的所有委屈,都值了!
王桂花大概在屋里闻到了味儿,或者听到了动静,又忍不住推开窗子,探出脑袋骂:“作死啊!在院子里生火!熏死个人了!想把房子点着啊?”
我头也不抬,一边给力力盛粥,一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放心,烧不着你的房。我们离得远,熏也是熏我们自己。”
她被我噎了一下,气得“砰”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从那天起,我就彻底不用厨房那个大灶了。每天天不亮,我就在自己的小灶上生火,给力力煮个鸡蛋,热点粥。中午从地里回来,随便煮点面条或者红薯。晚上,有时候熬点米汤,有时候就着咸菜吃干粮。
虽然麻烦,烟也大,有时候刮风下雨还得想办法遮着点,但我心里舒坦!不用看王桂花的脸色,不用听她的冷言冷语,想吃什么做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那缕从我自己垒的灶里升起的炊烟,就是我的旗子,告诉所有人:我吴香香,不靠你们,也能活!
王桂花一开始还冷嘲热讽,后来见我真不靠她那个灶了,她也觉得没趣,骂得也少了。只是偶尔看见我那边的炊烟,还是会阴沉着脸,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几句。
小凤有时候会偷偷往我这边看两眼,眼神复杂,不知道是羡慕,还是觉得我傻。张老栓更是像个影子,从来不敢靠近。
我不管他们怎么想。我有我的活法。这小小的灶火,不仅温暖了我和儿子的胃,更点燃了我心里的那点热气。它让我知道,就算再难,只要肯动手,肯咬牙,总能给自己挣出一片小小的、能喘气的天地。
日子,就在这各自升起的炊烟里,一天天过着。一边是西屋的鸡飞狗跳、哭骂不断,一边是我东屋门口的烟火袅袅、母子相依。泾渭分明。
我知道,这暂时的平静下面,还是暗流涌动。但我不怕了。我有我的灶,我的地,我的儿子。只要这灶火不灭,我和力力,就能在这冰冷的人世间,继续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