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吉普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前行,卷起阵阵混合着积雪和泥土的烟尘。郭春海、格帕欠和二愣子坐在后排,身体随着车辆的晃动而摇摆,三人都沉默着,各自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中。窗外,熟悉的狍子屯轮廓早已消失在群山之后,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茂密、人迹罕至的原始林地。这不是回屯的路,而是驶向大山更深处的边防某团前线驻地。
大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前方山坳里出现了一片被高大松林半掩着的建筑群。低矮的营房、覆盖着伪装网的车库、高高矗立的了望塔,以及隐约可见的雷达天线,无不彰显着这里的军事属性。车子经过哨兵严格的检查后,驶入了营地,最终在一栋不起眼的、外墙刷着绿色涂料的平房前停下。
“下车吧,三位同志,先在这里休息一下。”陪同的李参谋跳下车,对郭春海他们说道。他的态度比来时缓和了不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尊重。
平房里面陈设简单,但干净整洁,烧着暖炕,驱散了车程带来的寒意。很快有炊事兵送来了热腾腾的面条和馒头,还有一小盆带着油花的炖菜。对于在寒冷山林里折腾了一天一夜的三人来说,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二愣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许多,端起碗就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格帕欠吃得依旧沉默而迅速。郭春海虽然也饿,但吃得相对克制,他的心思并不全在食物上。
刚吃完饭没多久,李参谋又来了:“郭春海同志,赵团长请你去一下。”
郭春海心中一凛,知道正戏要开始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对格帕欠和二愣子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安心等待,然后跟着李参谋走出了房间。
他们穿过营地,来到另一栋戒备更加森严的建筑前,经过又一道岗哨,进入了一间挂着军事地图、摆放着沙盘的作战室。赵团长正站在沙盘前,眉头紧锁,旁边还站着几位同样神色凝重的军官。沙盘上,中俄边境线蜿蜒曲折,山川地貌栩栩如生,一些代表兵力部署的小旗子插在上面。
“报告团长,郭春海同志到了。”李参谋立正报告。
赵团长转过身,对郭春海招了招手:“来,春海同志,这边坐。”
郭春海在赵团长示意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情况基本核实了。”赵团长开门见山,语气沉重,“那五个家伙,确实是境外一个名叫‘西伯利亚狼’的跨国偷猎集团的成员。这个集团活动猖獗,组织严密,不仅在我国境内,也在蒙古、朝鲜等地流窜作案,主要目标就是东北虎、雪豹、高鼻羚羊等极度濒危的珍稀动物,走私皮毛、骨骼和器官,牟取暴利。我们边防部队盯了他们很久,但这些人非常狡猾,反侦察能力很强,行动诡秘,一直没能抓到实质性的证据和核心成员。”
他指着沙盘上边境线俄方一侧的一个区域:“根据俘虏的零星口供和我们之前掌握的情报,他们的主要窝点,很可能就设在这一带,一个靠近边境、地形复杂的废弃林场里。”
郭春海顺着赵团长的手指看去,那片区域山高林密,河流纵横,确实是个易于隐藏、难以清剿的地方。
“这次你们立了大功!”赵团长的目光落在郭春海身上,带着赞赏,“不仅人赃并获,更重要的是,撕开了一个口子。伊万诺夫虽然嘴硬,但在专业审讯下,还是透露出一些关键信息,包括他们与老巢的联系方式、部分活动规律,以及……他们近期可能有一批重要的‘货’(指盗猎的珍稀动物制品)要集中运出。”
郭春海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赵团长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特殊的意味:“上级高度重视,已经决定成立联合专案组,要彻底打掉这个危害多国、嚣张跋扈的犯罪集团!但是……”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凝重:“涉及到跨境行动,情况非常复杂、敏感。正式的、大规模的越境执法,需要极高层面的协调和批准,程序繁琐,而且很容易打草惊蛇,导致对方转移或销毁证据。一旦处理不好,甚至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外交纠纷。”
郭春海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知道赵团长还有后文。
赵团长踱了两步,走到郭春海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所以,在正式的、官方的行动渠道之外,可能需要一些……非常规的、灵活的辅助手段。”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郭春海迎接着赵团长的目光,心中已然明了。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首长的意思是……需要我们做点什么?”
赵团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说道:“春海同志,你们是本地最好的猎人,熟悉边境两侧的山林地貌,拥有丰富的野外生存和追踪经验,而且……身份相对灵活。有些时候,民间力量在某些特定环境下,能发挥出正规力量难以替代的作用。”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含蓄,几乎是一字一顿:“上级对于彻底铲除‘西伯利亚狼’集团的决心是坚定的。对于一切有利于达成此目标的行为……只要是在特定区域内,针对特定目标,并且能够确保自身安全和行动隐秘的前提下……上级的态度是……‘默许’。”
“默许”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却像重锤一样敲在郭春海的心上。
这不是明确的命令,没有文件,没有指示,甚至不会得到官方的任何承认。这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授权,一种游走在规则边缘的冒险。成功了,或许是幕后英雄;失败了,或者出了任何纰漏,后果将完全由自己承担。
郭春海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巨大风险和无尽压力。这无异于是让他们以个人身份,去执行一项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潜入敌境,侦察甚至摧毁一个武装犯罪集团的老巢!
他看着赵团长那双充满期望却又带着一丝无奈的眼睛,看着沙盘上那片代表着危险与未知的异域山林,脑海中闪过那头死去的东北虎悲怆的眼神,闪过伊万诺夫那嚣张而残忍的嘴脸,也闪过狍子屯乡亲们安宁的生活和乌娜吉担忧的面容。
一股热血混合着沉重的责任感,涌上心头。他知道,这件事,于公于私,他都无法置身事外。于公,这是守护国宝、扞卫边境安宁的责任;于私,这是对那片生养他的山林的守护,也是对之前遭遇的报复和清算。
他没有犹豫太久,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林中与狼王、与偷猎者周旋搏杀的状态。他站起身,挺直胸膛,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首长,我明白了。保卫家园,驱逐豺狼,是我们猎人的本分。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但这份沉稳和决绝,比任何承诺都更有力量。
赵团长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和由衷的赞赏,他用力拍了拍郭春海的肩膀:“好!好样的!我没看错人!具体的……你们自己把握。记住,安全第一!情报第二!我们会尽可能为你们提供必要的、不引人注目的后方支持,比如……一些边境地区的‘便利’,以及部分你们可能需要而又不易获取的‘物资’。”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便利和物资,但郭春海心领神会。
“需要时间准备。”郭春海说道。
“理解。但动作要快,时机稍纵即逝。”赵团长叮嘱道,“我们会把目前掌握的关于那个废弃林场窝点的所有情报,包括地形图(虽然是老旧版本)、可能的兵力部署(根据俘虏口供和航拍推测)、以及联络方式的破译信息,秘密提供给你们。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
“是!”
当郭春海走出作战室,重新呼吸到室外冰冷的空气时,感觉肩上的担子比来时又沉重了无数倍。这不再是一次简单的狩猎,而是一场真正的、没有回头路的冒险。
他回到休息的平房,格帕欠和二愣子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郭春海没有多说,只是沉声道:“收拾一下,我们很快回去。有大事要干。”
看着郭春海凝重而决绝的表情,格帕欠和二愣子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种无声的默契和决绝,在三人之间弥漫开来。密令已下,默许已成。一场跨越国境、直捣黄龙的雷霆行动,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军营里,悄然拉开了序幕。前方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