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走亲戚,曲桂娥安排高吉梁一行八人浩浩荡荡去给哥哥曲万生和曲万和家拜年。
娄翰林有好几年没有给曲万生和曲万和拜年。当年他被曲桂娥收养,跟高秀平朝夕相处,大家都以为他跟高秀平是天造地合的一对。
哪知道娄翰林得罪曲万和,被高秀平赶出家门,一场姻缘就此了断。时隔多年,曲桂娥提出让娄翰林给哥哥拜年,娄翰林表面有些尴尬,但是他内心愿意接受。
娄翰林怀着复杂的心情,跟着高吉梁他们来到了曲万生和曲万和家。曲家兄弟平时住隔壁,过年的时候都聚在一起。
刚一进门,曲万生和曲万和看到娄翰林,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惊讶。曲万生率先反应过来,热情地招呼大家坐下。
曲万和则只是冷冷地看了娄翰林一眼,便转身进了里屋。
钱丽热情招呼大家,宋美贵,高秀玲和高秀英则躲到一边,吴迪和吴月有些局促不安,被林淑芹让到炕沿边坐下。
大家齐聚一堂,开始寒暄起来。曲万生笑着打破了些许尴尬的气氛,说道:“难得你们这一大帮人碰在一起,真是热闹。”
王金凯说:“三舅,你都不知道,我们刚过来,屁股还没坐热乎,小姨就催着让我们过来给您拜年。”
宋美贵也说:“是啊,三舅,平时我们也没过来看您,您身体好吗?”
高吉梁和王金凯跟曲万生聊着,娄翰林轻轻推开里屋的门,曲万和侧着身子倚在被垛旁边,吧嗒着老烟袋锅。
刚才他自己在里屋,偷偷听着外屋说话,还格外留意一下娄翰林和吴月。
娄翰林鼓起勇气对曲万和说:“大舅,这么多年没来看望你们,是我的不是,还望你们别往心里去。”
曲万和直起腰身,摆了摆手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来了就好。”
那句“来了就好”轻飘飘落下,却压得他胃部发紧,仿佛咽下的不是茶水,而是熔铅。
娄翰林小心地靠在炕沿边坐下,曲万和接着说:“当年的事儿,其实也不全怪你。年轻人嘛,有时候做事冲动了些。”
曲万和的烟袋杆儿在炕沿敲出三声闷响,娄汉林认得这节奏,这是当年收粮对账时,老会计原谅伙计错账的暗号。枯瘦的手突然拍在他肩头:“小子。头发都白喽。”
娄翰林听他这么说,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感激道:“大舅,您大人有大量,我以后一定常来看您。”
正说着,林淑芹端着一盘瓜子走进来,看到娄翰林,她想起高秀平,转过头看了看坐在在外屋炕沿边的吴月,轻声说:“这人和人之间就是缘分,人家吴站长的女儿不错啊,秀平没福气跟你。”
曲万和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说道:“是啊,缘分这东西,谁说得准呢。不过翰林啊,你现在挺好啊,好好把握当下,听说吴站长家女儿不错啊。”
娄翰林高兴地说:“大舅,我带吴月过来的。”
说着娄翰林招呼吴月进来:“大舅,这是吴月。”
吴月恭恭敬敬地给曲万和鞠了一躬,“大舅,过年好!”把曲万和感动得赶紧坐直身子,烟袋锅扔到一边。
曲万和忙笑着说:“好孩子,快坐,别拘束。”
吴月乖巧地坐在娄翰林身旁,手指无意识绞紧衣角,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大舅,我爸经常跟我们说,您德高望重,在屯子里受人尊敬,让我们向您学习呢。”
曲万和听吴月这么说,心里比吃了蜜糖都舒服:“吴月,你比秀平温柔,一看就是翰林的好帮手,其实,翰林和秀平不合适,他们没缘分。”
说完曲万和捡起烟袋锅,吧嗒嗒吸了两口,他那烟袋锅真好,半天没人搭理,火居然没灭。
那烟圈在空气中扭曲变形,仿佛当年那些没能说出口辩解。娄翰林笑着点头,吴月也轻轻靠在他肩上,一副甜蜜的模样。
娄翰林话锋一转:“大舅,秀平她脾气不好,但是她能力强,我佩服她,她太能干了。”
吴月听娄翰林当着自己的面夸奖前女友,自己很不舒服,但是她没有发作,只是微微皱眉,身子也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
曲万和没注意到吴月的小动作,继续说道:“秀平这孩子啊,就是性子太倔,吃了不少亏。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那个李家的小子,你们在一起工作,你感觉咋样啊?”
娄翰林说:“李守业人不错,文化水平也高,比我强多了。”
曲万和笑了:“看来这缘分挺有意思,当年你和秀平散了,我还担心好几年呢。”
娄翰林正要表明态度,王金凯和高吉梁走进来,门没关,他们看到娄翰林和曲万和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双方已经冰释前嫌,这过年的氛围真好,还可以清除情感上的障碍。
王金凯长得五大三粗,他看曲万和瘦小的身子蜷在被垛旁,开玩笑说:“大舅,你怎么又瘦了,得多吃点,你看我,一顿吃一大盆饭,你别想着省粮。”
王金凯的笑话在房间里炸开,震得窗纸嗡嗡响。娄翰林却只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曲万和也笑了,他那洁白整齐的牙齿经过岁月的磨砺,呈现出清晰的横断面,犹如被磨刀石磨过。
他笑着回应王金凯:“我这老骨头,吃多了也不消化,哪能跟你们年轻人比。”
王金凯安慰道:“大舅,我要到你这个年龄,还不如你呢,兴许都活不到你这岁数。”
曲万和笑着说:“这孩子,可不兴瞎说。”
这时宋美贵也进来:“大舅,你气色挺好,比我娘强多了,我娘太胖了。”
曲万和听宋美贵提起大姐曲桂香,心里一阵莫名的伤感:“你娘她吃饭可好?”
宋美贵说:“还行吧,不过不如头两年了。”
曲万和突然伤感起来:“这人啊,老了老了,都容易生病,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咯。”大家听他这么说,也都跟着感叹岁月无情。
这时,出去拜年的曲明清、曲明阳、曲明泽、曲明宇都回来。
曲明清看到娄翰林,想到几年前他检举揭发曲万和账目有问题的事情,眼神立刻凌厉起来:“你来干什么?”
曲明阳赶紧拽了他一把:“哥,你少说话,有爹在呢。”
曲明泽也说:“对啊,大伯心里有数,你不用操心。”
曲明清瞪了娄翰林一眼:“看到你就没好事,你是黄鼠狼给小鸡拜年,没安好心肠。”
曲明清的怒视像把生锈的刀,硬生生割开勉强愈合的旧伤。
娄翰林笑了:“明清大哥,我就是来拜个年,能有啥坏心眼?不想跟你计较。”
曲明清一听急了:“你不跟我计较?你做了缺德事当然不用计较,想怎么样?现在是公社干部,还想整死人吗?”
娄翰林还是笑了笑:“大过年的,什么死人活人的,多不吉利。”
高吉梁在外屋,听见曲明清说话难听,把他拽了出来:“明清大哥,过年了,别找不愉快,有话好好说。”
曲明清瞪大眼睛:“好好说?跟他那种人,有啥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