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萧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坐在廊下的地面上,晨光透过雕花木棂,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他胸腔里的心脏依旧擂鼓般跳动,久久难以平复。方才室内发生的一切,额间那瞬间触碰的温软触感,怀中人脆弱颤抖的依赖,以及最后那句低哑的“别走远”……如同炽热的烙印,深深刻入他的神魂。
他从未感觉与义父如此贴近过,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相拥,更是一种心魂上的碰撞与交融。那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由恐惧、仇恨和猜疑筑起的高墙,在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彻底坍塌,显露出其下汹涌而真实的情感。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潮湿的空气,那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冷梅香与血腥气,提醒着他方才的真实并非梦境。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估摸着里面的人或许缓过气来,沈萧才轻轻起身,动作极轻地推开房门。
内室中,沉落已自行挪回了床榻边,依旧靠着床沿,身上松散地裹着一条薄毯,遮住了染血的寝衣。他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极度疲惫与脆弱。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相触的瞬间,沈萧的心又是一紧。那眼神已恢复了些许平日的深幽,却不再有冰冷的距离感,反而像是一潭被搅动后的静水,带着些许倦怠的波澜,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义父,”沈萧压下心头悸动,放轻脚步走近,“我已让人去备清粥了,很快便送来。”
沉落微微颔首,声音低哑:“有劳。”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萧依旧带着担忧的脸上,停顿了片刻,才似有些艰难地开口,“昨夜……多谢。”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极其不习惯的生涩,却并无勉强之意。
沈萧连忙摇头:“您无事便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您的伤……可还疼得厉害?那反噬……”
“无碍了。”沉落打断他,似乎不愿多谈那痛苦的细节,只淡淡道,“老毛病,发作一阵便过去了。”他垂下眼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厚厚的纱布,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是这次……比往常更凶险些。”
沈萧沉默下来。他知道那绝不仅仅是“更凶险些”,那几乎是濒死的挣扎。但他也明白,义父骄傲惯了,不愿过多显露自身的狼狈。
这时,侍女端着温热的清粥和小菜悄无声息地进来,摆放在小几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全程低眉顺目,不敢多看屋内情形一眼。
沈萧端过粥碗,瓷碗温热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他走到床榻边,迟疑了一下,是该递过去,还是……
沉落看着他端着粥碗略显无措的样子,眸光微动,却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微微偏开头,声音依旧带着倦意:“没力气。”
这三个字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却让沈萧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细密的酸软。
他立刻在榻边坐下,舀起一勺温热的粥,仔细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递到沉落唇边。
这个动作做得有些笨拙,却异常专注。
沉落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不见底,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沈萧被他看得耳根微热,却并未退缩,执拗地举着勺子。
最终,沉落微微张口,接受了那勺粥。
他吃得极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仿佛耗损过度后,连吞咽都变得费力。沈萧极有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目光始终落在对方苍白却依旧精致的面容上,看着他喉结细微的滚动,看着他长睫偶尔的轻颤。
一种静谧而亲昵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驱散了最后一丝血腥与阴寒。
一碗粥见了底。
沈萧拿出干净的帕子,想替他擦拭嘴角,沉落却微微偏头避开,自己接过了帕子,动作依旧有些虚弱,却恢复了几分惯有的疏离。
“可以了。”他放下帕子,重新靠回床头,阖上眼,似乎又有些精力不济。
沈萧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却也知道适可而止。他收拾好碗勺,轻声道:“那您再歇息一会儿,我就在外间,有事您唤我。”
他起身欲走。
“萧儿。”沉落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比方才清晰了些。
沈萧回头。
沉落并未睁眼,只是淡淡道:“那些古籍……你若有心,便继续看吧。若有不明之处,……可直接来问。”
沈萧怔住,随即一股巨大的欣喜涌上心头!义父这不仅是默许,几乎是正式允许他深入接触那些最核心的秘密了!
“是!萧儿定当尽心!”他压下激动,郑重应道。
沉落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再无话。
沈萧退出内室,轻轻带上房门。站在晨光熹微的廊下,他只觉得胸中块垒尽去,一片豁然开朗。虽然前路依旧艰难,虽然那“蚀骨幽兰”仍是巨大的威胁,但他觉得,只要两人同心,便再无惧惮。
室内,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沉落(落羽)才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虚弱倦怠?
他抬手,看着被细心包扎好的手腕,指尖轻轻抚过那整齐的布结,眼底掠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粥的温度,恰到好处。
少年的真心,也烹煮得正是火候。
这重伤初愈后的依赖与亲近,果然是最好的催化剂。
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算计得逞的、却也不乏真正愉悦的弧度。
猎物已彻底落入网中,心甘情愿。
接下来,便是慢慢收网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