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巷子口便会自觉地排起长队。
林风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厌世模样,打着哈欠开门,嘴里嘟囔着“烦死了”、“怎么又这么多人”,然后在门口摆开他的小桌子和小马扎。
来看病的大多是些穷苦百姓,付不起城中大药房高昂的诊金。
尘先生的义诊,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下一个,什么毛病,快点说。”林风有气无力地敲了敲桌子。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怯生生地坐下:“先生,俺家娃……夜里总是咳。”
林风瞥了一眼,连脉都懒得搭,随手从旁边的药箱里抓了几味最寻常的草药包好,丢了过去。
“拿回去,煮水喝,一天三次。还有,让你家男人别在屋里抽旱烟了,呛都呛死了,神仙也治不好。”
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临走时,悄悄在桌角留下两个还带着体温的鸡蛋。
林风看着那两个鸡蛋,叹了口气。
他一边抱怨,一边顺手将鸡蛋收进了旁边的竹篮里。
篮子里,已经有了半篮子的鸡蛋,还有几颗青翠欲滴的蔬菜。
这便是他的规矩,分文不取,但病人硬要塞下的这些东西,他嫌推来推去更麻烦,也就收下了。
而在这条队伍旁边,总有一个人格格不入。
王三麻子。
他每天都来得最早,却从不排队看病,而是像个门神一样,叉着腰站在巷口,帮着维持秩序。
他那张麻子脸,配上壮硕的身板,往那一站,比什么官兵都好用。
“哎哎哎,那个新来的,排队去!懂不懂规矩!”
“都站好了,别挤!惊扰了先生清静,你们担待得起吗?”
偶尔有那不长眼的刺头想插队,王三麻子也不动手,只是笑呵呵地走过去,蒲扇般的大手往对方肩膀上一搭。
“这位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气血不畅,想必是心火过旺。来来来,我刚跟街口张铁匠学了套拳法,专治心浮气躁,咱俩练练?”
那人被他捏得龇牙咧嘴,哪里还敢造次,灰溜溜就跑到了队尾。
街坊们看得啧啧称奇。
黑虎帮的王三爷,在西城是出了名的凶神,一言不合就掀桌子砍人的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和气气,跟个邻家大哥一样了?
道上的兄弟们更是传得神乎其神。
“听说了吗?王三疯了!”
“可不是嘛!前几天青凤楼的老鸨亲自去请他,他居然说女人是刮骨钢刀,会影响他打拳!”
“我还听说,他把帮里兄弟的酒葫芦全给砸了,逼着大家跟他一起喝枸杞泡山楂,说那玩意儿养生!”
黑虎帮如今也不收保护费了,整天帮东家修屋顶,帮西家扛大米,快成了西城的活雷锋。
为此,王三麻子没少被其他帮派的人嘲笑,甚至还挨了几次黑打,但他都忍了下来,每天依旧乐呵呵地来医馆“站岗”。
对于这些,林风一概不知,也懒得去管。
午时一到,林风便会准时收摊,任凭后面的人如何哀求,都毫不留情地关上院门。
巷子恢复了宁静。
林风回到院中,正准备开始下午的修炼。
墙角边,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脑袋,悄悄地探了出来。
是邻居家的小女孩,丫丫。
这孩子七八岁的年纪,父母在前线的征兵中被强行拉走了,至今杳无音信,只跟着一个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或许是初生牛犊,她一点也不怕这个总是板着脸、嘴里碎碎念的尘先生,反而觉得这个大哥哥很有趣。
“大哥哥。”
丫丫小声地喊了一句。
林风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小女孩有些怕生地缩了缩,但还是鼓起勇气,从墙角后面,将一只小手伸了过来。
手里,是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还热乎乎的炊饼。
“奶奶……奶奶今天烙的,给你吃。”
林风看着那个炊饼。
他本想拒绝。
但看着小女孩那双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眼睛里,那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善意,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走过去,接过了炊饼。
“知道了。”
他一边撕开油纸,一边面无表情地抱怨。
“这炊饼烤得有点干,下次让你奶奶多放点油……算了,油那么贵,还是别放了。”
丫丫听不懂他那些复杂的抱怨,见他收下了,只是开心地咯咯直笑,然后像只小兔子一样,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家。
林风拿着炊饼,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慢慢地吃着。
炊饼确实有点干,还有些硌牙。
但吃进胃里,却有一股久违的暖意,缓缓散开。
这望安城的小巷里,在这间名为“尘隐”的院落中,一个凶神恶煞的混混,会因为他一句胡诌的话,就改邪归正,奉他为神明。
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会因为他治好了咳嗽,就每天给他送来一个炊饼。
林风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这种感觉……
不赖。
……
第二天清晨。
林风照例打着哈欠开门。
然而今天,巷口的气氛却有些不同。
队伍的最前方,王三麻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叉着腰维持秩序,而是满面红光,一脸激动地站在那里,搓着手,来回踱步,显得坐立不安。
看到林风出来,他眼睛瞬间亮了,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然后,在所有街坊邻居震惊的注视下。
“噗通”一声!
这个在西城横行多年的汉子,直挺挺地跪在了林风面前,脑袋结结实实地磕在了青石板上。
“学生王三,叩谢先生再造之恩!”
林风:“?”
周围排队的百姓们,也都傻了。
这是演的哪一出?
林风皱起了脸,那种麻烦事又找上门来的预感,让他浑身不舒服。
“起来,有话就说,别耽误我看病。”
“是!是!”
王三麻子连忙爬起来,因为太过激动,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他伸出自己的手,声音因为狂喜而变得尖利。
“先生!成了!真的成了!”
“学生……学生昨夜……突破了!”
他体内的气息,再也压制不住,猛地爆发开来!
一股远超寻常武者的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散开!
炼气四层!
困扰了他整整十几年,让他从一个热血青年熬成中年混混的瓶颈,竟然真的因为几味寻常草药,就这么……破了!
王三麻子激动得热泪盈眶,看着林风。
而他身后,那些被气浪冲得东倒西歪的凡人百姓,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呆若木鸡。
王三麻子狂热而颤抖的声音在回荡。
“先生!您就是学生此生的道!学生愿为您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