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道的崎岖远超想象。杂交中心的黑色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前行,窗外是连绵的丘陵和深秋略显萧瑟的植被。车内,气氛却并不沉闷。
林默闭目养神,呼吸平稳,仿佛外界的一切干扰都无法影响他内在的节奏。苏晚晴坐在他旁边,膝上摊开着笔记本电脑,还在最后核对江州市中心医院那边传来的患者初步资料。副驾驶座的张浩则拿着平板,反复观看一例经典A型主动脉夹层的手术录像,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比划着缝合的角度。
后排,赵德明和另一位星火学员,来自邻省地区医院的刘栋,则显得有些兴奋和紧张。赵德明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与滨海市截然不同的景色,忍不住低声道:“这路可真够呛,不知道县医院条件怎么样。”
刘栋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点书卷气:“来之前我查过资料,林业县医院年手术量不到我们医院的十分之一,心胸外科几乎是空白。这次……真是硬仗。”
一直闭目的林默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条件差异是客观存在。我们的价值,在于弥合差异,而不是抱怨差异。把注意力集中在病例本身。”
两人立刻噤声,挺直了背脊。林老师的话,总是能一针见血。
陆青屿坐在最后一排,膝盖上同样架着电脑,屏幕上不是医疗数据,而是实时更新的路况和一份她自行构建的“基层医院技术适配度初步评估模型”。她偶尔会抬头看一眼窗外,记录下沿途看到的乡镇卫生所和药店招牌,作为医疗资源分布的侧面参考。埃里克坐在她旁边,碧蓝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观察中国医疗体系毛细血管的绝佳机会。
经过近五个小时的颠簸,车子终于驶入了林业县县城。低矮的楼房,略显陈旧的街道,以及县医院门口那块斑驳的招牌,无不昭示着这里的医疗资源状况。
林业县医院的院长和几位主要领导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脸上是混合着期盼和不安的神情。看到林默一行人下车,院长立刻迎了上来,紧紧握住林默的手:“林主任,可把你们盼来了!病人情况很不好,我们……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直接去病房。”林默没有多余的寒暄,径直朝院内走去。苏晚晴立刻跟上,与院方领导进行必要的沟通。张浩、赵德明等人则迅速从车上取下随行的必要器械和耗材箱,紧跟其后。
病房里,气氛凝重。患者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性,面色死灰,呼吸急促,监护仪上心率极快,血压却偏低,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当地的心内科医生拿着刚出来的增强ct片子,手都有些发抖:“林主任,您看,夹层累及升主动脉、主动脉弓,内膜破口清晰,随时可能破裂……”
林默接过ct片子,对着灯光只看了一眼,眼神便骤然锐利。“A型主动脉夹层,debakey I型,心包已有少量积液,提示渗漏可能。”他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判断,“立刻准备手术,没有时间犹豫。”
“手……手术?”县医院的院长声音发干,“林主任,我们医院……我们没有成熟的体外循环团队,也没有处理这么复杂血管的经验啊!这……”
“我们有。”林默打断他,目光扫过身后的张浩、赵德明和刘栋,“你们也有。”他看向当地那位紧张得额头冒汗的外科主任,“你的团队负责暴露、开胸、建立基础体外循环通路。剩下的,我们来。”
他没有说“我做给你们看”,而是说“我们来”。这个词的微妙差异,让县医院的医生们愣了一下,随即,一种被纳入同一个战壕的奇异感觉冲淡了些许恐慌。
没有时间召开冗长的术前讨论。在前往手术室的走廊上,林默语速极快,如同最精密的导航系统,下达着指令:
“张浩,你负责动脉插管和心肌保护。”
“赵德明,你负责深低温停循环期间的脑灌注。”
“刘栋,你协助县医院团队建立体外循环,确保管路通畅。”
“晚晴,协调血源和特殊耗材,确保万无一失。”
“陆博士,记录关键决策点和时间节点。”
“埃里克医生,自由观察,欢迎提问。”
每一道指令都清晰、准确,分配到人。他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整个手术流程早已在他脑中预演了千百遍。这种绝对的掌控感,像一股无形的力量,迅速稳定了有些慌乱的人心。
县医院的手术室,无影灯的亮度似乎都不如滨海附一院。器械护士递来的器械,手感也略显陌生。但林默没有任何不适应的表示,他戴上手套,站在主刀位,目光沉静如水。
“手术开始。”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四个字。但这一刻,所有参与手术的人,无论是来自顶级的杂交中心,还是来自偏远的县医院,都清晰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救命的手术,更是一堂无声的、却无比深刻的实战教学课。
柳叶刀划下,星火巡回指导的第一战,在林业县这间略显简陋的手术室里,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