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的杭州，春寒料峭，细雨霏霏，给这座古城蒙上了一层湿润的薄纱。与深圳那股扑面而来的、几乎要灼伤人的蓬勃热气不同，杭州的春天是内敛的，带着些许慵懒和书卷气，仿佛一切都在悄然萌发，不疾不徐。
萧远和周伟华下了火车，便直奔上次与马云会面的区域。这一次，马云的“办公地点”从朋友的学校教研室，换成了租来的居民房。位置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筒子楼里，楼道昏暗，墙壁上斑驳陆离，空气中弥漫着老旧建筑特有的潮湿气味和某户人家传来的饭菜香。
周伟华皱了皱眉，压低声音对萧远说：“萧总，这地方……比上次还……我们那十万块，真要投在这里？”他言语间充满了不确信。作为一路跟着萧远从苏联贸易、深圳地产打拼过来的元老，周伟华更信赖看得见摸得着的资产和流水，对于这种蜗居在居民楼里的“项目”，本能地感到抗拒。
萧远没有立即回答，他也在观察。意识中，系统界面悄然浮现，【风险预警】功能已处于待命状态。他轻轻敲响了那扇贴着红纸黑字、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海博网络咨询公司”木门。
门几乎是立刻被拉开了，马云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甚至有些亢奋的笑容：“萧总！周总！欢迎欢迎！一路辛苦！快请进！”他侧身将两人让进屋内。
房间不大，约莫二十平米，陈设极其简陋。几张旧书桌拼凑在一起，上面杂乱地放着几台看上去也是二手的电脑主机和显示器，线缆纠缠在地面上。墙壁上贴满了杭州地图、中国地图、世界地图，以及一些手写的、字迹潦草的思路图。除了马云，屋里还有两三个年轻人，正埋头在电脑前敲打着什么，见到来人，只是抬头腼腆地笑了笑，又立刻投入到自己的世界中。空气中除了潮湿气，还混合着电脑散热的风扇声、打印机工作的嗡嗡声，以及一股浓郁的廉价香烟和泡面混合的味道。这就是中国最早一批互联网拓荒者的真实写照，艰苦，却充满了一种近乎盲目的激情。
“条件简陋，让二位见笑了。”马云搓着手，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惭愧，反而有种“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自豪，“但我们这里，有全杭州，不，可能是全中国最先进的‘头脑’和项目！”他指着一位戴眼镜、看起来更沉稳些的年轻人介绍道，“这位是何一兵，我的搭档，技术上的事他比我懂。”
何一兵站起身，有些拘谨地和萧远、周伟华握了握手。
寒暄几句后，谈话进入正题。马云将萧远和周伟华引到一张相对干净的书桌前，上面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用各种颜色笔标注的笔记本，还有几张打印出来的、颇为粗糙的网页效果图。
“萧总，周总，上次聊得比较泛，这次我给您二位看看我们实实在在的进展！”马云双眼放光，语速极快，带着强烈的感染力。他翻开笔记本，指着上面手绘的框架图，“这就是我们的‘中国黄页’！核心思路没变，就是利用在美国刚刚兴起的互联网，把咱们中国企业的信息放上去，让外国人能看到，能找到！这叫……对，打破信息壁垒！”
他拿起一张打印纸，上面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页面，顶部是“杭州望湖宾馆”的中英文名称，下面罗列着地址、电话、传真和寥寥几句介绍文字，配着一张扫描进去的、像素很低的宾馆外观照片。
“看，这是我们为望湖宾馆做的页面！已经在美国的网络上能访问到了！”马云兴奋地说，“虽然现在看起来简单，但这是从零到一的突破！以后，我们可以把杭州的丝绸、龙井茶、甚至义乌的小商品，全都放上去！想象一下，萧总，一个美国商人，坐在纽约的办公室里，打开电脑，就能找到杭州的供应商，这是多大的变革！”
萧远认真地听着，看着那简陋的页面，面色平静。意识中，他同时进行着多项操作。首先是对马云再次使用了【人脉扫描】：
【姓名：马云】
【能力值：90\/100（领导力、愿景塑造力、说服力极强，较上次扫描有微弱提升）】
【诚信度：86\/100（信念感强，并非刻意欺诈，但可能因过度乐观而选择性呈现信息）】
【当前需求：急需资金维持团队运营和服务器费用；渴望得到认可和战略指导。】
【潜在风险：商业模式极度超前，市场教育成本巨大，盈利模式模糊，现金流压力极大。】
【潜力评估：极高（需极大耐心和长期投入，短期财务回报概率低于10%）】
扫描结果与萧远自己的观察基本吻合。马云的个人魅力和对方向的坚信是毋庸置疑的，但系统清晰地指出了现实的骨感。
接着，萧远对“中国黄页”这个项目本身使用了【风险预警】。
【目标评估：“中国黄页”概念项目】
【技术风险：中低（技术实现相对简单，但依赖于极不稳定的早期互联网基础设施）。】
【市场风险：极高（目标客户——中国企业对外贸推广的需求和认知度极低；海外访问中国信息的需求规模待验证）。】
【竞争风险：低（目前国内几乎无同类竞争者，但国际上有类似信息平台雏形）。】
【团队风险：中高（团队热情饱满，但缺乏商业运作经验和成熟管理流程）。】
【综合风险等级：高】
【建议：极度谨慎。可作为超长期战略布局进行极小额度资金占位，不应期待短期回报。需建立防火墙，避免风险传导至主业。】
系统的评估冰冷而客观，与眼前马云炽热的描绘形成了鲜明对比。
“马老师，”萧远放下打印纸，语气平和地问，“这个页面做得很清晰。我想了解几个更具体的问题。第一，望湖宾馆为这个页面支付了多少钱？他们后续有通过这个页面获得实际的海外询盘或订单吗？”
马云脸上的兴奋稍稍收敛了一些，但依旧充满斗志：“费用是两万块！至于效果……目前还没有反馈有直接订单，但这是一个过程嘛！需要时间，需要积累！就像修路，路修好了，车自然会来！”
萧远点点头，继续问：“第二，像这样一个页面的制作周期多长？成本大概多少？除了制作费，你们向企业收取维护费吗？未来的盈利模式，除了制作费，还有没有其他的想象空间？比如广告？或者交易佣金？”
何一兵接过话头，回答得更具体些：“制作一个基础页面，如果资料齐全，大概一周。成本主要是我们的时间和服务器租赁费。目前只收一次性制作费，维护……暂时是免费的。盈利模式我们还在探索，广告和佣金是方向，但需要用户量起来以后。”
萧远注意到，在何一兵回答时，马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似乎想掏烟，又忍住了。这个小细节没能逃过萧远的眼睛，也印证了系统关于“现金流压力极大”的判断。
“第三个问题，”萧远的目光扫过房间里另外几个年轻的、面带菜色却眼神明亮的成员，“团队很优秀，很有激情。但如何保证团队的稳定性？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半年、一年，业务拓展不如预期，资金跟不上，有什么预案吗？”
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马云的痛点，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但依然坚定：“萧总，不瞒您说，现在是最难的时候。团队都是靠着信念在坚持。但我们相信这个方向！我相信互联网会改变一切！至于预案……”他苦笑一下，“没太多预案，就是咬牙坚持，不断试错，找到活路。就像我常跟他们说的，黑暗中一起摸索，喊叫着往前走，总比等死强！”
周伟华在一旁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他趁马云去倒水的间隙，凑到萧远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萧总，太悬了。完全是画大饼，要钱烧着玩。两万块做一个页面？哪个企业会一直做？没稳定收入，团队说散就散。这十万块投进去，我看八成是打水漂。还不如集中资源，把我们的bp机市场做扎实，或者多拿两块地。”
萧远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他理解周伟华的顾虑，这完全是基于常理和现有商业逻辑的判断，非常正确。但萧远脑海中，系统的【行业趋势预测】功能关于“互联网信息服务”的长期判断，那刺眼的“极高潜力和极高风险”并存的红字，以及他从2025年带来的模糊记忆，都在告诉他，眼前这个看似不靠谱的项目，其背后代表的方向，或许真的蕴含着颠覆性的力量。
关键在于，如何下注。
马云端着一杯白开水回来，眼神期待地看着萧远。
萧远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他看着马云，语气沉稳地说道：“马老师，我欣赏你和团队的激情，也认为利用互联网促进信息交流这个方向，很有前瞻性。”
马云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
“但是，”萧远话锋一转，“也必须承认，目前项目面临的挑战非常巨大。商业模式需要持续探索和验证，市场教育非一日之功，团队也需要在实战中成长。”
马云连连点头：“是是是，萧总您说得对！这些都是实际问题。”
萧远继续道：“所以，远航集团可以以支持科技创新、探索未来可能性的角度，对你们的项目进行一笔小额度的‘天使投资’。”
“天使投资？”这个词在1995年的内地，还非常新鲜，马云和何一兵都露出了些许疑惑。
“你可以理解为，非常早期的、风险极高的项目启动资金。”萧远简单解释，“金额不会太大，可能就五万到十万。这笔钱，是支持你们继续探索和活下去的‘火种’，而不是大规模扩张的资本。相应地，远航会获得项目的一部分股权，比如百分之十到十五。我们不会过多干预你们的日常经营，但需要定期获得进展报告。”
萧远的话说得很清楚，这是一笔高风险、低额度、占位性质的投资。他并不指望这笔投资短期内能带来回报，甚至做好了全部亏损的准备。他的目的，是卡住这个位置，建立与这个团队的联系，近距离观察互联网行业的早期发展。这是基于系统判断和未来视野的战略性落子，而非单纯的财务投资。
马云和何一兵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激动和兴奋。十万块，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能解燃眉之急，让团队再支撑一段时间。
“萧总！太感谢了！”马云激动地握住萧远的手，“这不仅是钱，更是认可！是信心！”
“别急着谢我。”萧远平静地抽回手，“投资有风险，尤其是早期项目。我希望你们能把这笔钱用在刀刃上，活下去，找到可行的路径。具体的细节，比如金额、股权比例、双方的权利义务，我会让集团的周总和法律顾问后续与你们详细沟通。”
“好！好！没问题！”马云忙不迭地答应。
离开那栋居民楼，走在杭州湿润的街道上，周伟华终于忍不住问道：“萧总，您真决定了？我还是觉得这钱……”
萧远停下脚步，看着西湖方向朦胧的景色，缓缓说道：“伟华，记得我们刚开始做苏联贸易的时候，很多人也觉得不靠谱，说我们异想天开。”
“那不一样，那时我们有实实在在的物资需求……”周伟华辩解。
“本质上是一样的。”萧远打断他，“都是在赌趋势。苏联解体是政治经济的趋势，而信息互联，是技术的趋势。这个趋势，可能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猛烈。十万块，对我们现在不算什么，亏了，伤不了筋骨。但万一赌对了，可能就是打开未来之门的钥匙。哪怕只是拿到一张靠近大门的‘站票’，也值了。”
他顿了顿，看着周伟华依旧不解的神情，笑了笑：“当然，你的谨慎是对的。所以这笔投资，额度要小，协议要规范，风险要隔离。这叫‘战略上乐观，战术上谨慎’。”
周伟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虽然不完全理解萧远对那个“虚无缥缈”的互联网为何如此看重，但他信任萧远的判断力，尤其是那些在关键时刻仿佛能预见未来般的精准决策。
“我明白了，萧总。我会跟进后续的协议细节，尽量控制风险。”
“嗯。”萧远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栋老旧居民楼的方向。马云和他的团队，就像这江南早春的种子，被埋藏在看似贫瘠的土壤里，无人问津。谁也不知道，它未来是会默默腐烂，还是会顶开沉重的泥土，长成参天大树。
而萧远要做的，就是洒下一点点水分，然后，耐心等待。系统的预警告诉他，这个过程可能远比想象中漫长和艰难。但【行业趋势预测】中那条坚定向上的长期曲线，给了他等待的信心。
春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润物无声。有些投资，投的是现在；而有些投资，投的是未来。此时的萧远，已经迈出了投向未来的、试探性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