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时，已是上午九点多。与北京干燥清朗的秋日不同，上海的空气里带着一股温润的湿气，混杂着淡淡的江水味道。天空是灰白色的，云层低垂，典型的江南初秋景象。
萧远和周伟华随着人流走出航站楼。周伟华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还有些不适的耳朵：“这边感觉比北京潮多了，不过比咱们广东还是干爽点。”
“嗯，地理位置不一样，气候也不同。”萧远点点头，目光扫过机场外略显陈旧的建筑和熙攘的人群。此时的虹桥机场远非后世那般现代化，但依然能感受到这座东方大都市独有的繁忙与活力。出租车大多是桑塔纳和少量皇冠，司机用带着浓重沪语口音的普通话揽客。
两人上了一辆皇冠出租车，报上地址：“师傅，去陆家嘴，烂泥渡路那边。”（注：烂泥渡路是陆家嘴开发前存在的真实路名，后消失）
司机愣了一下，透过后视镜打量了一下这两个穿着体面、说普通话的年轻人，确认道：“陆家嘴？烂泥渡路？那边多是农田和旧厂房哦，两位老板确定没搞错？”
“没错，就去那里，我们公司在那边有个办事处。”萧远平静地回答。
“好的好的。”司机不再多问，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出机场，沿着高架路向市区方向开去。九十年代初的上海，城市建设正处于大爆发的前夜。沿途能看到不少正在施工的工地，高高的塔吊林立，但更多的区域还保留着旧日的风貌。低矮的里弄房子，狭窄的马路，穿着朴素的行人骑着自行车穿梭，空气中弥漫着煤球炉和早点摊混合的味道，有一种独特的市井烟火气。
“阿远，你看那边，好像是在建高架？”周伟华指着窗外一段已经初具雏形的混凝土桥梁结构问道。
“嗯，应该是内环线吧。”萧远凭借前世的记忆判断。他知道，未来的上海将因为这些基础设施的完善而彻底改变格局。
“乖乖，这要是建好了，得多壮观。”周伟华感叹道。
车子越过苏州河，进入浦东地界。此时的浦东，与一江之隔的外滩景象截然不同。外滩是“万国建筑博览群”，代表着上海的过去与辉煌；而浦东，放眼望去，是大片的农田、零散的村庄、破旧的厂房以及蜿蜒的泥泞小路。只有零星几栋新建的楼房点缀其间，显得格外突兀。着名的陆家嘴区域，此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理概念，远非后世那个高楼林立、寸土寸金的金融中心。东方明珠电视塔才刚刚打下第一根桩基不久，工地上忙碌着，但整体看来仍是一片巨大的工地。
出租车在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旁停下，司机指着路边一栋孤零零的三层老旧小楼说：“老板，烂泥渡路到了，就这栋楼，你看是不是？”
小楼的外墙斑驳，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块，窗户也是老式的木框玻璃窗。楼前挂着一块崭新的铜牌，上面刻着“远航贸易有限公司上海办事处”的字样，与破旧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是这里，谢谢师傅。”萧远付了车费，和周伟华下了车。
办事处负责人李明早已在门口等候。他三十五六岁年纪，戴着眼镜，身材微胖，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和西裤，一副典型的上海精明能干又讲究体面的模样。见到萧远和周伟华，他立刻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热情而不过分夸张的笑容。
“萧总，周助理，一路辛苦了！欢迎欢迎！”李明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萧远的手，然后又与周伟华握手，“这地方不好找吧？浦东这边现在就是这样，到处在建设，路不好走。”
“李经理辛苦了，我们把办事处设在这么个前沿阵地，让你受累了。”萧远和他握了握手，语气平和。
“哪里哪里，萧总眼光超前，选择浦东，绝对是高瞻远瞩！”李明连忙说道，侧身引路，“萧总，周助理，里面请，里面请。条件简陋，还请多包涵。”
走进小楼，内部倒是重新简单装修过，墙壁刷得雪白，地面铺了便宜但干净的地板革。一楼是办公区，摆了四张办公桌，只有两个年轻员工在忙碌，见到萧远等人进来，连忙起身问好。二楼是李明的办公室和一间小会议室，三楼是杂物间和一个小休息室。
“萧总，目前办事处连我在内，一共就四个人。主要工作是按照总部的指示，收集上海及华东地区的市场信息，特别是轻工产品、电子产品和小家电的需求和价格动态，同时也留意政策动向和潜在的合作伙伴。”李明一边引着萧远和周伟华参观，一边汇报工作，“这是近期的一些简报和数据分析，请萧总过目。”
李明将一叠整理好的文件递给萧远。萧远接过来，快速翻阅着。内容很详实，包括上海各大百货公司的商品价格、批发市场的流通情况、甚至还有一些对本地消费习惯的分析。看得出，李明做事很认真，也很专业。
“做得不错，信息很细致。”萧远点点头，表示肯定，“上海的市场，和深圳、广州比，有什么不同的感觉？”
听到萧远的肯定，李明精神一振，推了推眼镜，侃侃而谈：“萧总，我感觉最大的不同是‘规矩’和‘潜力’。深圳那边更灵活，节奏更快，有点像‘野蛮生长’。上海这边，商业传统深厚，做事讲规矩，讲合同，但有时候感觉条条框框也多一些，审批流程可能更复杂。不过，潜力巨大！您看这浦东，虽然现在荒凉，但市里的决心很大，报纸上天天讲‘开发开放浦东，振兴上海’，我感觉，这里未来不得了！”
萧远一边听，一边走到窗户边，望向外面那片巨大的“工地”。他的意识深处，系统界面悄然浮现。
【启动“人脉扫描”（LV15解锁）】
【指令确认。扫描目标：李明（远航贸易上海办事处负责人）。】
【评估中...】
【姓名：李明】
【身份：远航贸易上海办事处负责人】
【能力评估：市场信息收集 b+，本地关系维护 b，执行力 b，风险意识 b+】
【性格倾向：谨慎，细致，有一定野心，忠诚度良好（当前）。】
【当前需求：获得总部认可，争取更多资源支持，在浦东开发中为公司也为个人谋得更好发展。】
【潜在价值：中高（熟悉本地情况，是浦东布局的关键执行者）。】
【诚信度：良好。】
系统的反馈与萧远的直观判断基本吻合。李明是个可用之人，只要给予足够的支持和明确的指引，应该能成为公司在上海的一枚重要棋子。
“李经理分析得很到位。”萧远转过身，对李明说，“规矩多，意味着秩序正在建立，这对于想做长久生意的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潜力巨大，更是我们的共识。我这次来，就是想亲眼看看这片‘潜力’到底有多大。”
“萧总您放心，我已经和浦东新区管委会招商局的人初步接触过了，约了下午见面。您是先休息一下，还是……”李明询问道。
“不用休息，在飞机上坐久了，正好活动活动。你安排一下，我们先在陆家嘴这边转一转，然后去外滩看看，下午再去见招商局的人。”萧远果断地说。
“好的好的，我马上安排车。”李明连忙应道。
办事处有一辆半新的桑塔纳，由李明亲自驾驶。他开着车，载着萧远和周伟华，在陆家嘴区域那些颠簸的土路上缓慢行驶。他如数家珍般地指着窗外的地块：“萧总，您看那边，听说要建一个亚洲第一高的电视塔，叫东方明珠……那边，规划的是金融贸易区，以后银行、证券公司都要搬过来……这边，这一大片，据说都要建成高档的写字楼和酒店……”
车窗外，是连片的农田、废弃的码头、低矮的民房和冒着黑烟的乡镇工厂。巨大的规划蓝图与眼前落后的现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周伟华看着窗外，忍不住低声对萧远说：“阿远，这……这得投多少钱，等多少年才能发展起来啊？感觉比深圳当初还荒凉。”
萧远的目光却异常坚定，他轻轻地说：“正因为荒凉，才意味着机会。伟华，你记住，在国家意志面前，沧海变桑田，也用不了几年。我们要做的，是在别人还在观望、怀疑的时候，提前站好位置。”
车子开到一个较高的土坡上停下。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黄浦江和对岸的外滩。一边是象征着昔日辉煌的“东方华尔街”，万国建筑群在灰白色的天空下静静矗立；一边是代表着未来希望的巨大工地，打桩机的声音此起彼伏，预示着一场天翻地覆的变革即将到来。
江风猎猎，吹动着三人的衣角。萧远极目远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他知道，脚下这片土地，在未来二十多年里，将创造怎样的经济奇迹。而他现在，有机会成为这奇迹的参与者和塑造者之一。
“走，去对岸看看。”萧远说道。
车子驶过延安东路隧道（当时已通车），来到了外滩。站在外滩的防汛墙上，看着奔流不息的黄浦江，对岸的浦东更显空旷和遥远。但外滩上游人如织，各种肤色的外国友人随处可见，沿线的和平饭店等老建筑气派非凡，彰显着上海作为国际大都市的底蕴。
“这边是现在的繁华，那边是未来的希望。”萧远对身边的周伟华和李明说，“上海的魅力，就在于它能兼容并蓄，既能守住经典，又能开创未来。”
下午两点，萧远一行准时来到了浦东新区管委会的临时办公地点——一栋简易的办公楼。招商局的接待人员小张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充满干劲，但略显青涩。他将三人引到一间小会议室。
“萧总，欢迎欢迎！早就听李经理提起过远航贸易的实力和萧总的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招商局的一位科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态度比北京部委的官员要更直接、更务实。
双方寒暄落座后，科长开始介绍浦东的开发规划和优惠政策，语气充满激情：“……我们浦东新区的定位，是建成具有世界水准的现代化新区，成为上海乃至全国改革开放的龙头！目前重点是基础设施建设，政策上我们给予了最大的优惠，土地价格、税收减免、人才引进等方面，都有很大的支持力度……”
萧远认真地听着，不时提出一些问题，主要集中在具体的土地出让方式（是协议出让还是未来会推行招拍挂）、不同区域的功能定位、以及配套基础设施（如道路、桥梁、隧道、水电等）的建设时间表上。他的问题专业且切中要害，让招商局科长不敢小觑这个年轻人。
【启动“人脉扫描”（LV15解锁）】
【指令确认。扫描目标：浦东新区招商局王科长。】
【评估中...】
【姓名：王科长（暂未知全名）】
【身份：浦东新区招商局科长】
【能力评估：政策解读 b，沟通协调 b+，执行力 b】
【性格倾向：务实，有干劲，急于做出成绩。】
【当前需求：引入有实力的投资商，完成招商引资指标，提升个人政绩。】
【潜在价值：中（是了解浦东最新政策和土地信息的直接渠道）。】
【诚信度：良好（但其提供的信息需结合官方文件核实）。】
扫描结果让萧远心中有数。这位科长是真心想招商，提供的信息大体可信，但具体细节和承诺，还需要进一步落实。
“王科长，非常感谢您的详细介绍。浦东的开发开放是国家战略，我们远航贸易非常看好浦东的未来，也希望能有机会参与到这波澜壮阔的建设中来。”萧远表态积极，但话锋一转，显得十分谨慎，“不过，您也知道，企业投资讲究的是稳健和回报周期。目前浦东的整体规划非常宏大，但具体到某些地块的详细规划、配套落实的时间表，可能还需要更进一步的明确。我们初步的想法是，可以先设立一个更具规模的办事处，或者投资建设一个标准厂房园区，一方面满足我们自身华东业务扩展的需求，另一方面也可以吸引一些配套企业入驻，算是投石问路。至于更大规模的土地购置和地产开发，我们可能需要等待更具体的细则出台和市场条件进一步成熟。”
萧远的这番话，既表达了投资意向，又充分考虑了风险，显得成熟而老道。他没有被对方描绘的宏伟蓝图冲昏头脑，而是坚持了企业决策的理性。
王科长虽然希望立刻就有大笔投资落地，但也理解萧远的顾虑，毕竟现在像远航这样认真来做前期调研的企业并不多，很多还处于观望状态。他笑着说：“萧总考虑得很周全，是干实事的企业家！我们完全理解。投资确实要谨慎。这样，我把最新的政策汇编和一部分近期可能推出的地块初步资料给您一份，您回去慢慢研究。有任何问题，随时让李经理联系我，或者直接找我都行！我们浦东新区管委会，就是为来投资的企业服务的！”
“太好了，非常感谢王科长的支持！”萧远起身与王科长热情握手。
离开管委会，坐在回办事处的车上，周伟华忍不住问：“阿远，听下来机会是很好，但我们真的还要等吗？我看那个王科长挺急的，会不会好的地块被人先抢了？”
萧远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缓缓说道：“急不得。浦东开发是百年大计，不是一年两年就能见分晓的。现在土地出让可能还是以协议为主，这里面水很深，我们初来乍到，人脉关系网都没建立，盲目进去容易踩坑。我们要等，等规则更透明，比如等到土地招拍挂成为主流方式的时候，才是我们凭借资金实力公平竞争的最佳时机。目前阶段，像我跟王科长说的，先把办事处升级为华东区域总部，找个合适的地块建个自用的产业园，站稳脚跟，深入了解情况，就是最好的策略。”
他顿了顿，对前排的李明说：“李经理，接下来你的工作重点要调整。第一，尽快物色一块面积适中、位置相对便利的地块，规模不用太大，几十亩左右即可，适合我们建设华东总部和标准厂房园区。第二，加强与管委会，特别是招商、规划这些部门的联系，不仅要了解政策，更要留意他们内部的人事动向和未来的供地计划。第三，继续深化市场调研，特别是对长三角地区产业结构和龙头企业分布的研究。我们需要更精准地判断，未来我们的园区吸引什么样的企业入驻最合适。”
“明白，萧总！您放心，我一定把工作做实做细！”李明感受到萧远对他的信任和重托，激动地保证。
回到办事处，萧远又召集所有员工开了个短会，听取了他们的工作汇报和个人想法，鼓励了他们一番，并宣布将上海办事处正式升级为“远航贸易华东区域总部”，李明担任总经理，薪资和权限相应提升。员工们备受鼓舞。
傍晚，萧远谢绝了李明安排的晚宴，只和周伟华在办事处附近找了个干净的小馆子，吃了顿地道的上海本帮菜。饭菜偏甜，但别具风味。
饭后，两人在外滩散步。华灯初上，对岸的浦东还只有零星灯火，与璀璨的外滩形成鲜明对比。但萧远知道，用不了多久，对岸就将崛起一片令世界瞩目的璀璨光芒。
“伟华，还记得我们刚来广东时的样子吗？”萧远忽然问道。
“怎么不记得，差点睡大街。”周伟华笑道。
“你看这上海，这浦东，就像当年的深圳，充满了无限可能。”萧远望着江对岸的黑暗，目光却异常明亮，“这里，将是我们下一个重要的战场。不过，这次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单打独斗，或者仅仅靠胆量和运气了。我们要用更成熟的策略，更稳健的步伐，在这里深深扎根，然后，枝繁叶茂。”
周伟华看着萧远坚定的侧脸，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相信萧远的判断，就像相信太阳明天会照常升起一样。
夜色渐深，黄浦江上货轮的汽笛声悠长而有力，仿佛在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萧远在上海的这次“深潜”，虽然表面波澜不惊，却为远航贸易未来在这座东方巨埠的宏伟版图，埋下了第一块，也是至关重要的基石。他清楚地知道，1994年，将是浦东土地出让的一个关键年份，他必须在此之前，做好一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