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映着陆沉手中那叠崭新的身份文牒。
他仔细翻看那个陌生的名字与来历。
“京城陆家,偏房余脉的三少爷,陆沉”。
“呵,倒是巧了,连姓都不用改。”
陆沉轻笑一声,目光落在随行商队的名单上,宏茂商号。
这个名字他可不陌生。
正是昔日回春堂背后的大东家,杨家和薛超真正倚仗的靠山。
当初他扳倒杨家,茶马道的宏茂商号还曾派来一位管事,看似来势汹汹,最终却识趣地化干戈为玉帛,送上厚礼了结了恩怨。
“想不到绕了一圈,竟是他们家的商队。也算是一段‘缘分’了。”
陆沉的目光在名单上一个熟悉的名字上顿了顿,正是当年那位与他“喝茶”的管事。
他心思电转,瞬间想得更深了一层。
“看来这宏茂商号的能量,远比表面看上去的更大。”
“不仅能纵横岭南,黑白通吃,竟连京城世家大族的关系都能攀上、借用……若非有确实可靠的门路,赵无忌绝不会轻易选用京城陆家这等身份来做掩护。”
他原本以为,自己踏入巡山司,有了官身,便与这些商贾之事渐行渐远。
如今看来,即便是入了官门,日后与这些盘根错节的地方豪强、跨州连郡的大商号,恐怕也少不了打交道的时候。
不过,陆沉并无多少担忧。
过去的冲突已然化解,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此番借宏茂商队的掩护前往边镇,若能借此机会与对方缓和关系,甚至建立起一些联系,对未来或许并非坏事。
“陆三郎……这个身份,倒也合适。”
陆沉微微颔首,对这个安排颇为满意。
根据这身份上的安排,这位“陆三少爷”可带三名随从同行。
“毕竟是京城大家的偏房少爷,身边带几个扈从、侍女,也是理所应当。”
他思忖着人选。
“红拂机灵,黄征稳重,再叫上阿水好了,只是不知他是否得空。”
心中计议已定,陆沉便起身,先去寻了红拂。
小丫头正在廊下对着手哈气,见陆沉过来,立刻展颜笑道:“少爷,您忙完啦?饿不饿?灶上还温着羹汤呢。”
陆沉笑了笑,道:“汤待会再喝,过几日我要出一趟远门,去北边的长朔镇,你可愿意随行?”
红拂闻言,眼睛顿时亮了,几乎跳起来:“愿意!当然愿意!少爷您去哪我就去哪!”
“这大冷天的,您身边没个人伺候怎么行?谁给您打热水暖脚?谁给您收拾衣物?必须得带上我!”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脸上满是生怕被丢下的急切。
陆沉被她逗笑:“好,那就带上你。去把黄征叫来书房。”
“哎!我这就去!”红拂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不多时,黄征便随着红拂来到书房:“都头,您找我?”
“坐。”
陆沉示意他坐下,将前往长朔之事简单说了一遍,“此行需你同行,打理一应琐事,你可愿意?”
黄征神色一肃,立刻拱手道:“都头放心,家中诸事我已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动身,能为您效力,是黄征的本分。”
“好。”陆沉点头。
“之后就剩下白阿水了,我不如亲自去上一趟,招揽了阿水,也顺便帮他解决了那些后顾之忧。”
翌日。
天色未明,陆沉便披衣起身。
推开窗,一股凛冽的寒气夹杂着细碎的雪沫扑面而来。
院中草木皆裹素装,屋檐下挂着的冰棱又长了几寸。
他并未耽搁,简单用过些点心,便策马出了城门,直奔兴饶镇而去。
马蹄踏在覆着薄雪的道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一路行来,四野寂静,唯有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抵达白家那间熟悉的小木屋时,白阿水正拿着扫帚在清理院中的积雪。
他呵出的白气凝成团团白雾。
见陆沉踏雪而来,他连忙放下扫帚迎上前,脸上带着惊喜:“陆大哥!您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快屋里坐,外头冷!”
陆沉摆手示意不必进屋,站在院中,直接说明了来意:“阿水,过两日我要出一趟远门,往北边的长朔军镇去办差。”
“此行或有些辛苦,也需个机警得力的人手,你可愿随我同去?”
白阿水闻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黝黑的脸上立刻迸发出激动而坚定的光芒。
“愿意!陆大哥,我一万个愿意!您只管吩咐!我虽然本事不大,但有的是力气!喂马、劈柴、守夜、探路这些杂事我都能干!只要能帮上您的忙,我绝无二话!”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恳切:“我的命是您给的,这安生日子也是您赏的。别说去军镇,就是刀山火海,您只要开口,我白阿水也绝不退缩!”
陆沉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赤诚,心中微暖,点了点头:“好兄弟!既如此,你便准备一下。”
他话锋一转,看向屋内:“你这一去,你弟弟你定然放心不下。”
提到弟弟,白阿水兴奋的神色稍稍一敛,露出一丝牵挂:“这……我正想着托付给邻家婶子照看几日……”
“不必麻烦邻舍。”
陆沉早有打算,打断他道:“我已经想好了,一会你们一起与我去县城里去,我已与烧身馆的宋彪教头说妥,让他入馆习武,打熬筋骨,总比独自留在家中强。”
“食宿、药汤、束修一应费用,我都已预支,你无需担忧。”
白阿水愣住了,张了张嘴,眼圈瞬间又有些泛红。
他没想到陆沉连这等细微处都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全。
让弟弟去烧身馆学艺,那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前程!
“陆大哥,这……这恩情实在太……”他声音哽咽,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陆沉拍拍他的肩膀,“去跟阿疍说一声,收拾一下,今日便随我回城安顿。”
“哎!哎!我这就去!”
白阿水抹了把眼睛,转身兴奋的快步冲进屋里。
安顿好阿疍,又亲自与宋彪打了招呼,将一应费用交割清楚,陆沉这才彻底放心。
一切准备停当,陆沉再次来到赵无忌府上回话。
听闻陆沉已将随行人手,身份伪装,甚至家眷安置等诸多杂事在短短两日内处理得妥妥当当。
赵无忌抚须连连点头,眼中满意之色更浓。
雷厉风行,思虑周全,果真是能办大事的人!
赵无忌心中对其不吝称赞。
这时候他也不由得心中生出感慨。
要是手底下全都是些这样的人,那这主官当的,也就未免有些太舒服了。
又过一日。
清晨,原本停歇了一日的风雪再次渐渐刮起。
天色灰蒙蒙的,细密的雪粒子被寒风卷着,打在脸上生疼。
城门处,一支庞大的车队正在集结。
人声马嘶,正是准备北上的宏茂商号商队。
队伍前列,一辆颇为宽敞的马车格外醒目。
车帘掀开,一位身着锦缎裘袍、披着厚厚大氅的年轻“贵公子”正弯腰踏入车内。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丝养尊处优的矜贵之气,正是易容改装后的陆沉。
车旁,扮作精悍扈从的黄征与白阿水警惕地护卫左右。
两人皆穿着厚实的棉袄,外罩皮坎肩,腰佩短刀,显得干练利落。
红拂则一身利落的丫鬟打扮,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暖炉,小脸冻得微红,却眼神明亮,紧紧跟在车旁。
“少爷,都安排妥了,可以出发了。”黄征低声禀报。
车内的陆沉微微颔首,声音透过车帘传出,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嗯,走吧。这北地的风雪,倒是比京城更烈些。”
车夫闻言,轻轻挥动鞭子。
马车缓缓启动,汇入宏茂商号庞大的车队之中。
车轮碾过积雪的道路,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车队如同一道黑色的长龙,顶着渐起的风雪,缓缓驶出安宁县城门,一路向北,朝着边陲军镇迤逦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