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的寂静,被那一声若有似无的抽泣撕开了一道口子。
陆羽站在暗处,像一尊融入夜色的雕像。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回响,【知音之慰】的任务清晰无比,奖励是【草原的风】。这名字听起来,便带着一股自由不羁的意味。
这本该是一次完美的、教科书级别的情感投资。在目标最脆弱的时候,给予最精准的慰藉,撬动其心防,获得最大回报。这是他作为“情感操盘手”的本能。
可这一刻,他看着那道在月光下微微颤抖的背影,心中那台精于计算的天平,却第一次出现了些微的摇摆。那滴滑落的眼泪,似乎比任何奏章上的军国大事,都更具分量。它不是突厥公主的眼泪,只是一个名为阿史那·朵颜的女孩,在异乡的土地上,思念家乡时流下的泪。
征服与投资的念头,悄然退后了半步。一种更纯粹的情绪,浮了上来。
他想让她知道,她并不孤单。
陆羽没有选择直接走出去,那太过突兀,像是对她此刻脆弱的冒犯。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座临水而建的敞轩上。轩中,设有一方古朴的石桌,桌上,竟摆着一张无人问津的七弦琴。
想来是宫中哪位附庸风雅的妃嫔,偶尔来此消遣,却又将其遗忘。
这便是天意。
他悄无声息地绕过花木,步入敞轩。夜风拂过,带来池塘水汽的微凉。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琴弦,一丝微弱的颤音在夜色中荡开,旋即消散。
【音律通晓】的技能,在这一刻,被他催动到了极致。朵颜那首苍凉的马头琴曲,每一个音节,每一次转折,甚至每一次因情绪波动而产生的微小瑕疵,都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脑海中。
他缓缓坐下,将古琴横于膝上,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试音,没有酝酿。
当他的手指第一次落下时,一道与马头琴神韵酷似的旋律,便从这中原最雅致的乐器中,流淌了出来。
……
揽月阁内,阿史那·朵颜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她抱着心爱的马头琴,仿佛抱着故乡最后的一捧土壤。长安的富丽堂皇,天后的深不可测,陆羽的神秘有趣……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毛毡的幻影,热闹是他们的,她什么也没有。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这无边的孤寂吞噬时,一阵琴声,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夜的帷幕,钻进了她的耳朵。
那琴声……
朵颜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尚未干涸,一双红肿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旋律……是《天山谣》!是她阿史那部族在祭祀长生天时,才会吟唱的古老歌谣!是她刚刚在心中、在弦上,反复诉说的乡愁!
怎么可能?
她的第一反应是幻听。是自己思念太过,以至于凭空生出了回响。
可那琴声并非虚无缥缈,它清晰、真实,就在窗外,就在不远处。音色清越,带着金石之声,与马头琴的苍凉浑厚截然不同,分明是中原的古琴。
用汉人的琴,弹奏草原的歌?
这简直比让她在朝堂之上绣花还要荒谬!
朵颜怔住了,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琴声没有停歇。它完整地复现了她刚刚的曲调,甚至比她自己弹奏的,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如果说她的琴声是孤狼在月下的哀嚎,那这阵琴声,便是山谷对孤狼的回应。
它听懂了她的悲伤,理解了她的辽阔,甚至……补全了她未来得及诉说的,那份属于草原儿女的骄傲与向往。
琴声渐入高潮,模拟出万马奔腾的气势。朵颜的眼前,仿佛不再是雕梁画栋的宫殿,而是豁然开朗的无垠草原。她看见了父亲的王帐,看见了部落的篝火,看见了族人们豪迈的笑脸,看见了那个在马背上张弓搭箭,意气风发的自己。
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但这一次,不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全然理解的、巨大的震撼与慰藉。
是谁?
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