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的身影,如一抹惊鸿,倏然消失在偏殿的珠帘之后。
陆羽的心,也随之猛地一沉。
她在这里,意味着今夜这场召见,并非简单的君臣问对,而是一场家庭内部的审讯。审讯的对象,是他这个搅动了风云的外人。审讯的主审官是天后,陪审,则是那位对自己【敌意-100】的公主殿下。
他抱着琴,站在殿门处,没有立刻迈步。
甘露殿内温暖如春,龙涎香的醇厚气息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草药味,钻入鼻息,非但没让人放松,反而让人的神经绷得更紧。殿内烛火煌煌,映照着光滑如镜的金砖,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那道巨大的山水屏风之后,端坐着大唐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她的轮廓被光影勾勒得模糊而威严,像一尊神龛里的佛,不露真容,却已让人心生敬畏。
【天命凤凰(金)】:气运值\/
【当前情感】:【审视(深金)】、【满意(亮黄)】、【一丝疲惫(淡灰)】
审视与满意,陆羽能够理解。但那丝一闪而过的疲惫,却让他心中微动。即便是君临天下的女帝,在深夜里,也会有属于凡人的情绪。
“臣,弘文馆直学士陆羽,参见陛下。”
陆羽抱着琴,躬身行礼,声音沉稳,不大不小,刚好能清晰地传到屏风之后。
没有人应答。
殿内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哔剥”轻响。
这是一种无声的施压,是上位者惯用的伎俩,要先在气势上将你碾碎,再从你的骨头渣里,找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陆羽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怀里的琴身冰凉,背上的官袍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他在赌,赌武则天对他的兴趣,大过敲打他的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一个时辰那般漫长。
屏风后,终于传来了一个略带沙哑,却威严天成的声音。
“抬起头来。”
“谢陛下。”陆羽直起身,目光平视前方,依旧停留在屏风的山水画卷之上,没有丝毫逾越。
“你怀里抱着的,就是那把‘绿绮’?”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陛下,正是。”
“一把琴,让朕的儿子豫王,避开了一场杀身之祸。也让陈玄礼准备好的一场大戏,变成了一出贻笑大方的闹剧。”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玩味,“陆羽,你好大的本事。”
陆羽的心跳漏了一拍。
来了,真正的考题来了。
他没有急着辩解,而是抱着琴,再次躬身:“臣不敢居功。臣只是在做臣该做之事。”
“哦?你该做何事?”
“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解难。”陆羽的回答滴水不漏,堪称臣子典范。
“说得好听。”屏风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你让豫王避开了醉仙楼,是为他好。可你是否想过,你此举,也让他失去了在朕面前,博取同情,博取信任的机会?你这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这个问题,阴狠毒辣,直刺人心!
它将陆羽的行为,从“护驾有功”的层面,直接拉到了“离间皇室”的泥潭里。一旦回答不好,便是万劫不复。
陆羽甚至能感觉到,偏殿珠帘后,那道充满敌意的目光,此刻一定变得更加锐利。
他深吸一口气,脑中念头飞转,催动着【藏锋】技能,将所有锋利的思绪都化作温润的言辞。
“陛下明鉴。”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诚恳与无奈,“臣只是一个九品芝麻官爬上来的内廷行走,人微言轻。臣不懂朝堂博弈,也不敢揣测圣心。”
他先将自己的位置摆得极低。
“臣只知道,豫王殿下是陛下的儿子,是君,也是亲。为人子者,岂能以身犯险,让母亲忧心?为人臣者,又岂能眼看君上陷入危局,而无动于衷?”
“所以,臣让殿下改道,不是为了帮他,也不是为了害他。只是因为,臣不想看到陛下因为儿子的安危而烦忧,更不想看到有宵小之徒,能借此事来撼动陛下的权威,扰乱大唐的安宁。”
“在臣看来,豫王殿下的安危,便是陛下的安危。陛下的安宁,便是大唐的安宁。臣所做的一切,都只为此而已。”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掷地有声。
他巧妙地避开了“帮谁”的陷阱,将自己的动机,全部归结于“为陛下着想”。保护豫王,不是因为他是李氏亲王,而是因为他是“陛下的儿子”。如此一来,他的立场便无懈可击。
殿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道【审视】的金色词条,在陆羽的视野里,剧烈地闪烁着。
终于,“吱呀”一声轻响。
屏风被缓缓移开。
卸下了朝服,换上了一身宽松的赤色凤纹常服的武则天,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主位上。她的面容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苍白,眼角的细纹藏不住岁月的痕迹,但那双凤目,却依旧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她的目光落在陆羽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到手的兵器,既要看它的锋芒,也要看它的握柄是否趁手。
【天命凤凰(金)】
【当前情感】:【满意(亮黄)+80】、【欣赏(湛蓝)+60】、【一丝好奇(碧绿)+50】
赌对了。
陆羽心中稍定。
“你这张嘴,倒是比你的字,还要厉害几分。”武则天开口,语气缓和了不少。
“陛下谬赞,臣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武则天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指了指陆羽怀里的琴,“那这把琴,你又是如何让它‘实话实说’,恰好就将豫王引去了通义坊?”
这是第二个问题,从动机,问到了手段。
陆羽抱着琴,上前几步,将其轻轻放在了殿中的一张矮几上。他没有去碰琴弦,只是抚摸着琴身古朴的纹路。
“回陛下,琴不会说话,但人会。”
他抬起头,迎上武则天的目光:“臣在宫中整理卷宗时,曾见过豫王殿下早年的一份手札。上面记载,殿下年少时,曾随先帝于通义坊偶遇一位前朝的抚琴老者,惊为天人,引为知己。那位老者所用的,正是‘绿绮’。”
武则天的凤目微微眯起。
陆羽继续说道:“豫王殿下仁厚,却也因此常感宫中孤寂,知音难觅。这上元之夜,他本就心绪不宁。若此时,能于旧地,重闻旧琴之音,是否会让他生出故人重逢之感,而暂时忘却烦忧呢?”
“所以,你寻了这把琴,又找了一个善于抚琴的女子,在通义坊,设了一个局,就为了等豫王自己走进去?”武则天的声音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斥责。
“臣不敢称之为局。”陆羽摇头,“这只是一份慰藉。一份献给为国事烦忧的殿下的慰藉。至于殿下是否愿意接受这份慰藉,全凭殿下本心,臣,不敢干预分毫。”
好一个“不敢干预分毫”!
他将一切都推给了巧合与人心,自己则隐于幕后,仿佛只是个递上火柴的人,至于那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与他无关。
武则天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身体微微后仰,靠在软枕上,那股君临天下的压迫感似乎也随之减弱了几分。
“陈玄礼,你怎么看?”她忽然抛出了第三个问题。
这个问题,不再是关于陆羽自己,而是关于他的敌人。
这是在考他的眼光,考他的格局。一个只会耍小聪明的弄臣,和一个能为帝王分拣朝局的权臣,价值天差地别。
陆羽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偏殿的太平公主,一定也竖着耳朵在听。陈玄礼是她的人,自己对陈玄礼的评价,会直接影响到她对自己的观感。
“陈副统领……”陆羽斟酌着开口,“是陛下的鹰犬。”
这个评价,有些出乎武则天的意料。
“哦?为何是鹰犬?”
“鹰者,凶猛锐利,能为主人搏杀猎物。犬者,忠诚护家,能为主人看守门户。”陆羽的声音不疾不徐,“陈副统领对陛下忠心耿耿,这是犬之性。他手段狠辣,敢于任事,不畏人言,这是鹰之姿。”
“所以,他是一把很好用的刀。今夜之事,他虽有错,错在自作主张,将事情办得太过粗糙,失了陛下的体面。但其心,依旧是为了维护陛下的威严。”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为陈玄礼开脱。
武则天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
陆羽却话锋一转:“但是,鹰犬终究是鹰犬。它能看到天上的兔子,地上的狐狸,却看不懂主人为何要纵马驰骋。它只知撕咬,却不知收敛。用得好了,是臂助。用得不好,便会反噬其主。”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所以,此人可用,可信,但不可重用。需时时敲打,勒紧缰绳,方能使其为您所用,而无后顾之忧。”
话音落下,大殿一片死寂。
武则天定定地看着陆羽,那双深邃的凤目之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名为“惊喜”的光彩。
她见过太多要么一味攻讦政敌,要么拼命粉饰太平的臣子。却从未见过像陆羽这般,能将一个人剖析得如此透彻,既看到了其用处,又指出了其隐患,还能给出解决之道。
这已经不是臣子的眼光了,这是帝王的视角!
【天命凤凰(金)】
【当前情感】:【惊喜(赤金)+150】、【欣赏(深蓝)+120】、【引为知己(淡紫)+70】
那抹淡紫色的【引为知己】,让陆羽心中大定。
他知道,今夜这三道考题,他都答对了。
就在这时,偏殿的珠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
一身华服的太平公主,俏脸含霜,快步走了出来。她先是狠狠地瞪了陆羽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然后才转向武则天,带着几分撒娇,几分委屈地说道:
“母后!您听他胡说!陈玄礼对您忠心耿耿,他怎么就成了只能敲打,不能重用的鹰犬了?我看他就是公报私仇,挟私报复!”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
陆羽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武则天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陆羽,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没有回答太平的问题,反而对陆羽说道:“陆学士,你今日连升两级,朕还没给你贺礼。”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气鼓鼓的太平公主。
“朕的这个女儿,聪慧有余,却骄纵任性,不懂得收敛锋芒,更不懂得何为真正的权谋。长此以往,必会吃大亏。”
武则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明日起,你便兼任公主府长史,教导太平。朕不求你教她诗词歌赋,只教她一件事——”
她看着陆羽,一字一顿地说道:
“教她,什么叫‘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