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投影里的电波杂音越来越刺耳。
陈院士那张布满褶皱的面孔,在信号的扭曲中最终散成一片虚无的雪花。
通讯中断了。
海水冰冷刺骨。
林风松开了手。
那块象征着最高通讯权限的战术手表,悄无声息的脱离了他的掌心。
它坠入冰冷的海水。
屏幕上最后的光,被深海的黑暗一点点吞没,直至不见。
秦晚晴站在他身侧,忽然觉得刺骨的海水似乎又冷了几分。
不,这不是海水的温度。
这股寒意,源自身边这个男人沉默的轮廓。
……
东海市,地下五百米,最高机密医疗中心。
纯白色的合金廊道内,消毒水与金属器械混合的气味冰冷而尖锐。
此刻,这里的一切秩序都已崩塌。
急促的脚步声、仪器凄厉的警报、人们压抑着却又无法克制的争吵。
让这片本该绝对无声的区域变得比地面上最混乱的集市还要嘈杂。
“数据模型不可能出错!湮灭半径三百公里!整个东海市都会从地图上被直接抹除!”
一位头发花白的专家指着虚拟屏幕上那片猩红的区域,声音因激动而完全变调。
“那也比全球一起格式化要好!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你们到底明不明白!”
另一名穿着无菌军装的研究员一拳砸在合金桌面上,手背的骨节瞬间泛白,额角青筋贲张。
争论的漩涡中心,十几位龙国最顶尖的学者与军方代表围着巨大的全息会议桌。
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数日未眠的疲惫与焦灼。
陈院士失神的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块数据板,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
就在这时。
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空间,无声的向内凹陷,形成一个吞噬所有光线的漆黑奇点。
一道身影从中迈出。
林风的出现,像是在喧嚣的声场里投下了一片绝对的寂静。
争吵的专家停下了嘶吼。
奔走的护士僵在原地。
全副武装的警卫,动作凝固在抬手或转身的瞬间。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受控制的汇聚到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秦晚晴紧随其后,从空间奇点中走出。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警惕的扫过四周,右手已然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陈院士仿佛在溺水中抓到了一根浮木,浑浊的眼球里终于透出一点光亮。
他踉跄着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林风的手臂。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林风的目光越过了他,望向廊道尽头那扇厚重的隔离门。
尖锐的生命体征警报声,正不间断的从门后传来。
那声音没有起伏,却一下下精准的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林顾问。”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一名肩扛璀璨将星、面容冷峻的中年将领从人群中走出。
他身后的两名警卫,气息沉凝如山,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将领的脸色铁青,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直直的落在林风脸上。
“国家,感谢你的付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份量。
“‘归墟’一行,你为龙国争取到了无法估量的时间与情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措辞。
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宣告,语气也随之变得像钢铁一样冰冷。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彻底失控。”
“为了龙国东部沿海三亿民众的生命,也为了避免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最高指挥部……已经通过了第一号应急预案。”
他没有解释预案的内容。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那份预案意味着什么。
牺牲林月儿。
在“世界之心”彻底崩坏前,动用天基武器将其从物理层面彻底蒸发。
用一个女孩的生命,去阻止那场足以抹平半个龙国的湮灭风暴。
廊道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了实体。
那些刚刚还在激烈争辩的专家学者们,此刻全都垂下了头。
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上,刻意避开了林风的方向。
秦晚晴握着剑柄的五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林风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落在那位将星的脸上。
眼神里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情绪,平静得像一片永不结冰的深海。
这是他第一次用看待一件没有生命、可以被随意抹除的“物”的眼神去看待一位龙国的将领。
“我的妹妹。”
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寒冰的钢针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不是你们摆在天平上的砝码。”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以他为中心蛮横的冲刷过整条廊道。
空气的温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降。
墙壁光洁的合金表面上,一层细密的白色霜花正迅速蔓延开来。
那位身经百战的将领,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剧烈的窒息感,全身的肌肉都不受控制的绷紧,进入了战斗状态。
他想开口,想说这是为了大局,是为了更多的人。
可是在那双平静到极致的眼眸注视下,他的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扼住。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更发不出一个字。
林风不再看他。
他迈开脚步,径直走向廊道尽头那扇紧闭的隔离门。
挡在他前方的人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推开,不由自主的向两侧退去,让出一条通路。
透过隔离门上那块小小的观察窗,他能看到病房内的景象。
床上,妹妹林月儿的身体已经有小半区域呈现出半透明的形态,仿佛正在被这个世界的数据擦除。
床边十几台最顶尖的生命维持系统,屏幕上的所有曲线都已纠缠成一片混乱的红色,发出毫无意义的尖叫。
在所有人凝滞的目光中,林风的手指按在了隔离门的开关上。
厚重的合金门发出低沉而绵长的机械运转声,缓缓向一侧滑开。
他没有立刻进去。
而是停步,转身,目光落在秦晚晴的脸上。
“守住这里。”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仿佛刚才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从未出现过。
“在我出来之前。”
他停顿了一下。
“任何试图踏入这扇门的人。”
“杀。”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病房。
厚重的合金隔离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
门体归位的过程,发出低沉而绵长的机械摩擦声。
最终伴随着一道沉重的气密锁死声,彻底隔绝了内外。
门外,是代表国家意志的将领,是束手无策的顶尖学者,是冰冷而绝望的现实。
门内,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背影。
和他唯一的、即将从这个世界消失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