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后厂区原本是医馆晾晒草药的地方,背靠一面山墙,墙根底下堆起了一个个的山包,都是坟墓。
后厂区点着油灯,所有人都立于几个坟墓的前端。
那些坟墓里面埋葬的,是刺杀忽必烈的八个轿夫。
原本八个轿夫的尸体,被元兵丢到了乱葬岗的,是赵砚和杨蛟这两日带人去收拾回来的。
八个轿夫,有的是临安本地人,有的不是。
城门被封,他们无法带着尸体出去,更不能妄想把尸体运回他们的家乡,所以只能埋葬在这里。
八个轿夫的死状,都是惨不忍睹,还被豺狼虎豹啃咬过,根本不完整。
大家怕玉书玉米知道过后,想到他们的大哥,就都不提尸体曾被丢进乱葬岗过。
刚刚埋好,今夜都在祭奠。
其余人还好,除了感怆,身心都能由自己控制。
唯独锦娘的情绪有些不稳定。
当日被赵砚营救和劝说过后,再到医馆来跟柳絮跟孩子们在一起后,她的心情基本慢慢平复了,都决意了会好好活着,不能让刘瑾荣死得不值得。
可是这再一看着刘瑾荣的坟,便就又将心中惨事拉起,想到他们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尸体,感觉就是一把刀,在反复地捅。
她无声掉着泪,柳絮把她拉过到一边。
柳絮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打算跟她随便唠唠,转移一些她的注意力。
两个人盘腿坐在地上。
“锦娘你知道吗?我跟我的心上人,嗯,两年,两年时间就见过两次面。我还是听赵砚说的,说他昨日走了。可是他走之前,都没有来找过我……”
柳絮本是想带走一些锦娘的思绪,却是说着说着,就十分想说自己的心里话了。
“他去的地方,会有危险,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你说,他走之前,想没想过,我待着的地方,也会有危险呢?”
锦娘轻轻问道:“你想说什么?”
柳絮抿了抿笑道:“每个人都失去了很多,只是失去的东西不一样而已。不知道你见过凌枝没有,她是赵砚的心上人,一直潜伏在元廷,本次军械库的信息就是她打探到的。
还有我们的文丞相,本是家境优渥的状元郎,可是前段时间,他母亲和唯一的儿子却因为没钱在老家病死了。而我,也不知何时才能见着我的爹爹跟将军?”
柳絮的轻飘淡然,反而让锦娘的眼泪,比哪个时候的都多。
柳絮还是微微笑着的,可是分明,眼中有水雾。
她盼了两年,整整两年,可是陈亦安昨日,又是走了。
陈亦安走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过,把她一个人丢在临安城里,也会遇到危险呢?
普通的恋人之间,肯定会埋怨,但这事对柳絮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她要不是为了安抚锦娘,根本就不会提。
因为这事值得吗?她和陈亦安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锦娘听明白了,轻轻点了点头,柳絮含着泪花冲她笑。
“姐姐。”
玉书拉着玉米走过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坟墓里面有个人是锦娘的哥哥,锦娘是在为失去了哥哥伤心落泪。
玉书:“姐姐,不怕不怕,我们也是失去了哥哥的。”
玉米:“对呀对呀,我们不仅失去了哥哥,还失去了耳朵呢。”
俩孩子说着,手拉手一起扭动屁股,扭动脑袋,古灵精怪的。
锦娘被逗笑了,左右抱住他们,满面的泪。
此时赵砚到达医馆,众人从未见他有这么心急如焚过,不禁奇怪。
柳絮问:“怎么了?”
“有没有看到,我的手链?”
“你的?”
“阿枝的。”
“她的手链不一直由你保管的吗?”
这话让赵砚有些难堪,他把凌枝的手链摘下来,却没有保管好。
也不解释了,每个角落寻找,众人一起帮忙,猜想会不会是他最近四处奔波,一不小心掉到了哪里。
翻箱倒柜过后没有,赵砚去往三元楼。
这算是到临安这么久,赵砚第一次主动找纯儿。纯儿正暗喜着呢,赵砚却是张口问手链。
导致纯儿产生了巨大落差,拉着脸道:“怎么就变成你的了?不是那个算卦的吗?”
“你见过?”
“见过啊。”
“在哪里?”
“翁厨,她不是成天戴手上吗?”
“除了在翁厨,你还有在哪里见过?”
纯儿偏过脑袋,用一种责怪的语气道:“又不是你的手链,你急什么?还深更半夜来找我,不会影响到我吗?”
“你是不是见过?”
“是见过,在翁厨!”
被戏弄的感觉强烈,赵砚转身即走,气得纯儿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不明白怎么几句话就把他给得罪了。
纯儿气呼呼地跳下窗,落到底下的草地。
当日她气消了过后,下来找过一次。
她即使再不喜欢,那东西怎么着的都是凌枝的,凌枝毕竟救过她一次。
她从赵砚身上把手链扯出来的时候,赵砚也正是在忙着救她。
所以她找过一次。
当日没找到,去问了三元楼的所有工人,都说没见过。
后来便就想着,丢丢吧,反正她又不是故意的,看到还来气呢。
“什么破东西?当个宝贝一样。”
纯儿不爽地嘀咕,脚尖在草地里乱蹿。
赵砚那么着急地来问,肯定很重要的了,她再心不甘情不愿,都得把失物还给原有的主人。
她刚刚之所以没说,一是因为真的窝气,二就是她把手链整丢了。
毕竟上次在春梦楼,赵砚就警告过她一次,要她不准透露任何信息,不然就不会原谅她了。
纯儿怕的就是这个,上次她没有找到手链,本就怀疑是不是李整顺走了。
当场她就去质问了李整,李整死都不承认。
她没有证据,东西又是她自个儿丢的,她本就因为给赵砚的那碗毒汤,感觉比赵砚矮了一分,要是再被赵砚知道她弄丢了他心上人的东西,岂不是更矮了?
“哎呀烦死了。”
——
赵砚从三元楼离开后,径直去往春梦楼。
春梦楼已成了一片废墟,他徒手掰开焦土和残垣断壁,不知找了多久,反正十个指尖都出了血,还是没有。
一晚上几乎把这几天的足迹都复盘了一遍,天快蒙蒙亮时才失落地回到翁厨。
赵仓道:“不过就是一条普通的手链,找不到就算了吧。”
赵砚没吭声,叉着腰在屋内来回走动。手链的确很普通,但那是凌枝的东西,所以他才那么重视。然而这么久的时间找下来,却让他隐隐感觉不安,好像事情不只是丢了手链那么简单。
是不是因为他太重视手链,而忽视了其他的东西?
“案子?”
忽必烈无缘无故给他提到案子干什么?还警告他最好安分一点?
“乌巷竟然没出事?”
赵仓刚开始没听懂,后一想刘瑾荣就是住在乌巷的,春梦楼都闹了那么大动静,为什么乌巷没有?
按理说野利羌先动手春梦楼,接下来不该是乌巷吗?为什么没动静?
他们没去闹腾乌巷,想必就是被其他事情拖住了,或者是说,其他的事情,比去闹腾乌巷的价值更大。
赵仓毛骨悚然般地恍然大悟:“凌枝出事了?”
这么推算下来就只有这个可能,赵仓连忙喊了声“东家”,想要说什么,一道身影却从他眼前快速闪过。
“去尊胜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