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边缘,这片被战火反复蹂躏过的区域,早已沦为废墟和棚户杂处的混乱地带。狭窄的巷道两侧,是歪歪扭扭的木板房和破败的砖墙,污水在坑洼的路面上积成一个个小潭,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人们如同蝼蚁般在这里挣扎求生,眼神麻木,对任何外来者都抱持着本能的警惕和疏离。
在这片区域的深处,靠近一段早已废弃的旧城墙根下,有一个不起眼的、半埋在地下的防空洞入口。洞口被疯长的野草和堆积的破烂杂物遮掩得严严实实,若不是极其熟悉地形的人,根本无从发现。
这里,就是陆震云他们新的藏身之所。
相比之前那个虽然破败但尚可容身的阁楼,这里的环境恶劣了数倍。洞内空间狭小,阴暗潮湿,墙壁上渗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霉烂气息。没有电,只有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提供着微弱的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地上铺着一些干草和破旧的麻袋,就是他们唯一的床铺。
经过一夜的亡命奔逃和高度紧张,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靠着墙壁喘息。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眼前残酷的现实所取代。
小七强打着精神,开始清点他们仓促撤离时带出来的、少得可怜的物资。他打开几个瘪塌的布包,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几块硬得能硌掉牙的压缩饼干,一小袋粗盐,两个瘪了的水壶,还有几盒所剩无几的子弹。武器方面,除了陆震云那把毛瑟手枪和小七自己的一把驳壳枪,就只有两把磨损严重的匕首和一颗用油纸小心翼翼包裹着的手榴弹。
“大哥,”小七的声音在寂静的防空洞里显得格外低沉,他眉头紧紧锁着,脸上写满了忧虑,“吃的,最多撑两天,还得省着。水也不多了。子弹……加起来不到三十发。”
他抬起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靠在最里面阴影中的陆震云,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迷茫和沉重:“接下来……怎么办?”
是啊,接下来怎么办?
据点没了,物资几乎耗尽,与外界的联系彻底中断。76号和池田的搜捕网正在收紧,像梳子一样梳理着他们曾经活动的区域。兄弟们伤痕累累,身心俱疲。他们仿佛被困在了一口逐渐干涸的井底,四周是不断合拢的墙壁。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其他几个兄弟也默默地看着陆震云,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最后一丝期盼。他是主心骨,是他们在绝境中唯一的方向。
陆震云缓缓抬起头,煤油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他本就冷硬的线条更显深刻。他没有立刻回答小七的问题,目光缓缓扫过这个狭小、潮湿、如同墓穴般的空间,扫过兄弟们那一张张憔悴而坚定的脸。
他的眼神沉寂如古井,但深处却仿佛有暗流在涌动。失去了经营许久的巢穴,固然是沉重的打击,但更危险的,是随之而来的孤立无援和资源枯竭。
然而,在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坐以待毙”这四个字。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那双布满薄茧的手,缓缓地、却异常稳定地,将怀里那把毛瑟手枪的弹夹退出,检查了一下剩余的子弹,又“咔嚓”一声推了回去。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洞里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迎上小七和兄弟们的目光,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和决断:
“天无绝人之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思路清晰得仿佛早已深思熟虑:
“首先,活下去。小七,你带两个人,化装成捡破烂的,分头出去摸情况。重点是黑市,看能不能用最后那点钱,换到最急需的粮食和药品。记住,安全第一,宁可空手回来,也不能暴露。”
“是,大哥!”小七立刻应道。
“其次,”陆震云的目光变得锐利,“找线。我们必须重新打通和外界的联系,哪怕只有一丝。老办法,从最底层、最不起眼的地方开始找,码头苦力、黄包车夫、甚至……乞丐。总会有不甘心当亡国奴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拨开杂草缝隙,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破败的街景,背影挺拔而孤寂。
“池田想困死我们,”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冰冷,“那就让他看看,在这上海滩的烂泥地里,到底谁先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