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撒下的网,虽然网眼粗疏,但覆盖的范围却精准得令人心惊。他并未急于收网,而是采取了更阴险、更缓慢的绞杀策略。大量的便衣特务和经过训练的汉奸侦缉员,如同无声的潮水,渗入了苏州河两岸那片鱼龙混杂的区域。他们不进行大规模搜捕,而是像幽灵一样,日夜徘徊在街巷、茶馆、码头和市场,观察着每一个细微的动静,记录着可疑的人员往来。
这种无形的压力,比直接的枪口更让人窒息。陆震云和他的兄弟们,如同被困在逐渐缩小的玻璃罩里,虽然暂时未被抓住,但可以活动的空间正被一点点挤压,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最先感受到寒意的,是那些处于网络最边缘、相对独立的联络点。
先是负责传递外围消息的、隐藏在闸北一个旧货市场里的杂货铺老板,突然失踪了。铺子一夜之间关门落锁,人去楼空。是暴露了?还是被迫撤离?没有留下任何信号。
接着,南市一个用来临时安置过路人员的秘密落脚点,被一伙伪装成查户口警察的76号特务闯入搜查。幸亏当时屋内无人,但留下的痕迹表明,这个点已经不再安全。
最沉重的一击,来自小七带回来的一个噩耗。他脸色铁青,声音因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大哥,老烟枪……折了!”
老烟枪是负责一条重要物资偷运线路的中间人,为人谨慎,经验丰富。
“怎么回事?”陆震云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被抓,”小七咬牙切齿,“是……是叛变了!”
原来,老烟枪手下一个负责跑腿的伙计,被76号的人盯上,没经住拷打和利诱,把老烟枪供了出来。76号没有立刻抓捕老烟枪,而是设下圈套,假装要继续合作,想放长线钓大鱼。老烟枪察觉到了危险,试图销毁证据撤离,但在最后关头被堵住。一番搏斗后,他重伤逃脱,却因失血过多,在把警告消息传递给一个外围兄弟后,就断了气。
“老烟枪临死前说,”小七的声音带着哽咽,“76号的人……问话的重点,不再是具体的货物和路线,而是反复逼问……‘判官’的消息,问我们经常在哪些地方活动……他们好像……摸到了一点边儿了。”
陆震云沉默地听着,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老烟枪的叛变(虽未完全成功,但链条已断)和牺牲,意味着一条重要的补给线被斩断,更意味着,敌人已经不再满足于打击零散行动,他们的矛头,正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他这条“大鱼”的核心。
损失接二连三。另一个负责与租界内某些尚有同情心的外籍人士保持微弱联系的联络员,也失去了踪迹。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在暗中精准地剪除着他们与外界联系的触角。
活动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外出都如同在雷区行走,需要设计极其复杂的路线,频繁更换伪装。信任变得无比奢侈,任何一个环节的疏忽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藏身的阁楼,虽然尚未暴露,但也仿佛被无形的阴影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危机感。
陆震云被迫再次大幅收缩活动,几乎完全转入地下静默。兄弟们分散隐藏,彼此之间只通过最原始、最危险的死信箱传递最简单的信号。生存空间被压缩到了极限,仿佛整个上海滩,只剩下他们脚下这方寸之地还在负隅顽抗。
这天傍晚,天色昏暗,下着冰冷的秋雨。陆震云正准备冒险外出与一个极其关键的内线进行最后一次确认接触,小七突然从外面急匆匆地回来,浑身湿透,脸色煞白,连雨水都顾不上擦。
“大哥!”他冲到陆震云面前,气息急促,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刚收到‘夜莺’用最高紧急通道传来的消息!”
“夜莺”是他们在敌方内部层级最高的内线,非生死关头绝不启用。
陆震云瞳孔骤缩:“说!”
小七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消息说……池田……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已经将排查范围缩小到了我们这片街区!他手下的特务正在秘密核对近期所有可疑的房屋租赁和人员变动记录!‘夜莺’判断……最迟明天,大规模的定点搜查就会开始!她警告……”
小七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最后那句话:
“池田摸过来了!快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