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微光,艰难地透过安全屋那扇糊着厚纸的小窗,在室内投下灰蒙蒙的、了无生气的光斑。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和未散尽的紧张气息。
顾清翰将那份用密码重新编译的、浓缩了惊人发现的情报纸条,小心翼翼地卷成细小的卷,塞进一个特制的、比指甲盖略大的薄铜管里,密封好。他的动作沉稳,但眉心却紧紧拧成一个结,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焦虑。
情报价值连城,但如何将它安全送出去,却成了一个迫在眉睫的巨大难题。
他惯用的几条情报传递渠道,此刻恐怕都已变得危机四伏。
昨晚的行动,动静太大了。陆震云为了救他,不惜在码头制造了枪战和爆炸级别的混乱,彻底惊动了杜明诚和日本人。对方绝不是傻子,必然能猜到他们的目标是仓库里的东西。此刻,全上海的日伪特务机关和杜明诚的手下,恐怕已经像疯狗一样被调动起来,在全城范围内疯狂搜捕任何可疑人员,严密监控所有可能的信息流出通道。
他首先想到的是通过“同福昌”周掌柜的商行渠道。周掌柜可靠,那条线也相对隐蔽。但……杜明诚和日本人现在肯定对陆震云相关的所有人和地点进行最严密的监视。“同福昌”作为已知的联络点,恐怕早已被无数双眼睛盯死。此刻前往,无异于自投罗网。
其次是通过圣玛利亚女中的秘密信箱。但学校人员相对复杂,日籍教员和可能被收买的学生都是潜在威胁。昨晚他彻夜未归,今天学校周围很可能已经布满了暗哨,等待他出现。
再次是利用公共租界内某个死信箱或短期接头点。但这些常规点位,在如此高强度的搜捕下,暴露的风险也急剧增加。敌人很可能正在 systematically 排查所有已知的、可能用于情报传递的场所和方式。
他甚至不能轻易使用安全屋里的备用电台。昨晚的行动后,敌人的无线电侦测车肯定在全城范围内加强了巡逻和监听,任何非常规的、可疑的信号发射都可能瞬间招致精准的定位和包围。
每一个可能的出口,似乎都被无形的高墙堵死了。
顾清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焦躁地踱了两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铜管。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台安静的发报机,又落在依旧昏睡、脸色苍白的陆震云身上。
陆震云付出了一条胳膊流血的代价,才换回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如果不能及时送出去,所有的冒险、所有的牺牲,都将失去意义!每拖延一分钟,情报的价值就在流逝,而敌人也可能根据昨晚的袭击,加快物资转移或改变计划!
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也是最致命的压力。
他走到窗边,极其小心地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向外窥视。狭窄的弄堂里空无一人,寂静得有些反常。但这种寂静,反而更让人心悸,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不知道哪一扇窗户后面,就隐藏着窥探的眼睛。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紧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慢慢淹没了顾清翰。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的昆虫,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找不到任何出口。情报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他回到桌前,重重地坐下,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绝望的困境中找出一丝缝隙。
必须找到一条新的、敌人尚未察觉的通道!
或者,必须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情报安全通过的、短暂的窗口!
可是,机会在哪里?通道又在哪里?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陆震云身上。或许……陆震云在码头和江湖上的人脉,能有其他的、非常规的途径?但陆震云重伤未醒,而且他的大部分势力也必然处于严密监控之下。
或者……利用敌人内部的混乱和注意力转移?但如何制造这种混乱?
一个个念头升起,又被理智迅速否定。风险都太高,不确定性太大。
情报在手,却送不出去。
这种眼睁睁看着宝贵时机流逝,却束手无策的感觉,比昨晚在仓库里直面枪口更让人感到窒息和煎熬。
顾清翰紧紧攥着那枚藏着情报的铜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心里沁出冰冷的汗水。他望着窗外那逐渐变亮、却依旧被浓密乌云笼罩的天空,心急如焚。
必须尽快想出办法!
必须!